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你当时还装得挺像,还真像是个初中生呢。”宋玉诚说,“尤其是眼神,和你现在的很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啊?”刁书真身子前倾,嘴角含着笑意。那双眼睛弯弯,看着宋玉诚。她琥珀色的眸子似醉非醉,眼尾稍稍向上翘起,像是桃花瓣的弧度,眼神迷离,媚态勾人。

宋玉诚的面上有些热,偏过头去:“你明明知道不是这种。”

“哦,那就是这种咯。”刁书真微阖双目,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好像睁大了不少,颜色也变得清浅,一派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样子。像是林间漫步的白鹿,遇见生人时那种好奇而又天真的眼神,自然纯洁,俗尘不染。

她微微一笑,光线里露出的小虎牙尖儿,平添了几分稚气。

“宋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她偏头看向宋玉诚,语气稚嫩而甜,带着些微的鼻音,像是个散发的奶香的幼女,正在和自己亲近的姐姐说话。

宋玉诚偏开头,冷漠冰霜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过她白玉似的耳垂红得要滴血,暴露了主人的心事。

刁书真捂嘴偷笑,眼神又恢复了清明、锐利的常态。

“只是心理学上的小小手段。”刁书真笑了笑,“是心理学上的‘拟态’。动物界的拟态是生物为了保护自身,进化出鲜艳的花纹或者与周边环境类似的保护色,从而获得一些生存优势。”

“而心理学家为了拉近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有时候会刻意模仿对方的动作、表情等等,最终达到沟通共情的目的。人,总是偏爱和自己类似的人。”

“陈玥是个典型的中学老师。正直刻板,保守顽固,这种人一般清高自傲,很有道德洁癖。”刁书真说,“家里发生了这种丑事,她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揭发赵国华,而是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名誉。在这个封闭保守的小县城,她如果不想沦为别人的笑柄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离婚的。”

“而她还是离婚了,一是怕因为自己丈夫的丑闻,殃及自己的女儿。二也是说明她良心未泯,主观上并不想助纣为虐。”

“她出于种种顾忌为前夫赵国华隐瞒下这桩丑事,但这无疑违背了她作为一个老师的师德。眼看丑事就要揭露,她情急之下对我动了杀心。”

“然而,我‘拟态’成为中学生的样子,用那种学生的天真而又信任的眼光看着她,唤起了她潜意识里对于学生的关爱之心,对于女儿的怜爱之心。她可以杀死一个抢夺去她宝贵证据的警察,但无法杀死一个信任她的孱弱无辜学生。”

“原来如此。”宋玉诚听完刁书真的一席话,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正巧外面有一对母亲走过,女孩儿一手拿着棒棒糖,一手牵着自己的妈妈,脸上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一幕美好得像是一幅油画。刁书真和宋玉诚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有见到对方脸上出现了如出一辙的艳羡表情。

“她很爱她的女儿吧。”刁书真轻轻叩着玻璃窗子,似乎想要将外面的那对母亲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那些无辜的孩子,照样是别人钟爱的女儿啊。”

“或许吧。”宋玉诚轻声说,“可若是父母真的珍爱自己的孩子的话,赵国华之流早就被关进牢里了。他们是保护弱小的孩子在这世界上不受到伤害的第一道屏障啊。可惜,这道墙千疮百孔啊。”

有种酸涩的感觉爬上了刁书真的眼眶,沉甸甸的,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将要下坠。刁书真脸色阴沉,本能地回避着这种陌生的感觉。心口隐隐生疼,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升腾叫嚣。

“我去对面的药店买点止血药和绷带。”她推开盘子,站起来。额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无法窥见她此时是什么神色。

宋玉诚望着她的背影:印象里,刁书真总是活泼阳光的,脊背挺直,脚步轻快,像是一节青翠挺拔的竹子,凭着旺盛的生命力,拼命向上蹿着,蹭蹭蹭长得飞快,生机勃勃。

可此时她缩着肩膀,垂着头,平白无故矮了几分。她低着头,没有笑着和药店的小姐姐打招呼。宋玉诚猜测她是在低头数着药店地板上的格子,像是她情绪低落时经常做的那样。

大家都见过光芒万丈的刁书真。而这个略显的落寞的刁书真,只有我见过了。

似乎有那么一本人人都钟爱的书籍,突然出现了不为人知的一页,只写给了宋玉诚一人。这种怀揣小秘密的感觉微妙又酸涩,是接触尸体所不能带来的。

两人回到C局之后,仔细阅读了林依依日记中所记载的内容:

赵国华经常打着给学生单独补课的名义,实则行猥亵幼女的罪行。仅日记中所载,他猥亵过的学生就有五人。

林依依曾经喜欢赵国华——在她灰暗的人生里,这位温暖老师的光芒是那般耀眼。他博学多才,细心给自己讲解每一道题目,目光温柔;他慷慨大方,父亲不喜欢自己是个女孩,不愿意给自己出补习班的费用。在母亲的哀叹和眼泪里,是老师帮自己垫上了钱。还有雨天,在自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被家长接走,是老师撑开深蓝色的伞,遮蔽了阴霾,隔绝出一片晴朗的天空。是寒冬满是冻疮的手上,暖和慰贴的冻疮膏,还有塞在抽屉里的进口奶粉。

她喜欢赵国华,喜欢坐在第一排,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老师讲课,用心记下每一个要点。喜欢呆在学校里,用满怀崇敬的眼神阅读着老师推荐的书籍。

那些文字对于一个初中的孩子来说显得太过深刻,她不解其意。可是这里就像是她的一个避风港,可供饥寒交迫的幼鸟喘息停留片刻。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构建的温馨世界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年幼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向周围的人求助。只是觉得自己如同墨汁晕染开的深潭,清澈不再。深陷泥沼,不知如何自处。

大人们对性讳莫如深,避如蛇蝎。她脆弱的心灵受不了那种猥琐而揣度,意味不明的眼神。

你接受了赵国华的资助,你是不是他包养的小情人?

赵国华为了她可是和自己的老婆都离婚了!抛妻弃女啊。

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不要脸!哎,是不是她要挟赵国华离婚的啊,不然就要去告赵国华QJ?

算得上QJ么?那里都没破呢。

为什么持续这么久了才说啊,和赵老师在一起不是很爽吗,现在又告老师QJ,倒打一耙?小三就是不要脸!

……

赵国华的事情很符合人们庸俗又贫瘠的幻想:成熟稳重的男人,爱上了家庭贫穷的心机女孩。为了她抛弃与自己的结发妻子。

赵国华一次粗暴的行动成为压垮林依依的最后一根稻草。那颗饱尝世间冷漠的幼小心灵,浸透了苦楚和绝望。既然心已经死去,那么行尸走肉的身体,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刁书真的手颤抖着,读完那些日记残页,再抬起头时,泪流满面。

字字泣血。

可以想象得到,林依依死前是处在多么绝望的环境里,这种绝望甚至压倒了死亡的恐惧,反而使得死亡成为了最后的避难所。

她活着的时候,是赵国华的手心里的泄欲对象,是可以随便摆弄的陶瓷娃娃;她死去之后,这个世界又欢欢喜喜地迎接备受宠爱的儿子,像是那个卑微如尘土的女儿从未存在过。

生或者死,都是悲剧。

赵国华很会挑人:要么是选择那些家境良好,自尊心强,而亲子关系疏离的孩子;要么干脆选择那些父母不在身边,亲人不在身边的女孩子。

他很小心,会挑超过14岁的女孩子下手。而且,他不会采用SZ器接触的方式,不会破坏那些女孩子的CN膜,这样万一日后有人想要申诉的话,也会因为没有证据而求告无门。

他熟悉律法。的确,这种行为甚至算不得QJ,最多以猥亵罪论处。他甚至还给那些女孩子一些经济上的资助,施舍一些廉价的宠爱给她们。这样,这些本身带有“污点”的受害人,就无法博得旁人的同情,舆论会站在自己这边。

是啊,赵国华什么都算计得很好,他像是安享腐尸的秃鹫,啜饮着年轻生命的血肉,洋洋得意。他知道没有人会在意这些鲜妍脆弱的花朵——只因为她们并不是自己的孩子,无需多管闲事。

他算计得那么好,日子过得那般逍遥。

可他算不到,那些浸透了血泪的种子可没有长成娇弱的鲜花,那坚硬锋利的荆棘,洞穿了他肮脏的身体,不是为了维护姗姗来迟的正义——

是为了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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