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勇瘫坐在椅子上,唇色发白,面色呈现出死灰一般的绝望。
“在J的图书馆,张勇经常借书的那排冷门书架里面,应该会找到被害人的头发。”西装男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搜查他的内衣口袋或者随身钱包,不排除有其他物证。比如说有被害人血液和张勇JY的内衣裤。”
“就算张勇真的是凶手……” H市的侦查员刘姐迟疑了一下,神色中闪过了一丝狐疑,“张勇怎么可能把物证留存到五年之后?”
“他一定会留下什么的作为纪念。对于他来说,这可不是什么罪证,而是他的完全占有过某个他者的勋章。”西装男笃定道,“按照我的推测,张勇应该会随身携带那些罪证,可他被捕之后,我们仔细搜查过数遍,却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由他贴身携带的话,必定是在某个他十分放心的私人领域。不会是在六人寝室那种比较公共性的场所——试想一下,一个男生的宿舍偶然出现一条女士的内衣,那必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么,会是在一个相对私密,没有什么人流动,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的,而又方便张勇经常来往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学校里可不多见。”
“如果物证核实的话,张勇就真的是5年前那桩悬案的凶手。”H市的侦查员刘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她冲着西装男握手,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刚才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了,你真是太神奇了。”
在警察局这个几乎是男人的天下里,刘姐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靠的是比常人更多的付出和努力。
得到了自己尊重的前辈的赞赏,西装男面色潮红,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她连连摆手,谦虚道:“我哪有那么神奇,只是这次运气比较好罢了。”
她缓缓撕去自己唇上的胡子,又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脱去棒球帽,一条短得像是兔子尾巴的马尾,俏皮地露出了头。
这过程像是打磨去原石上的杂质,露出下面晶莹剔透的玉石,光彩夺目。沙哑的嗓音也随之换去,取之代之的是温和悦耳的女声。
这位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专家,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黛色的柳眉之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长而弯,四周略带红晕。不笑的时候,黑白分明,像是一汪平静的小泊,能倒映出人心的善恶;笑的时候,似醉非醉,迷离勾人。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上,逆着光可以看见极细的绒毛。白皙的肌肤上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红润,脸颊边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双小虎牙,平添几分稚气之感。
“说穿了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刁书真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只是我比较了解张勇罢了。从他犯案的过程来说,他是个典型的权力型的QJ犯。即通过侵犯被害人,来证明自己的权威,来弥补自身的缺陷、证明自我的价值。”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张勇突然袭击被害人,并且根据陈柔的笔录,张勇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并且施加了一些命令性的指示,诸如‘趴下、握着、闭嘴、不要动’等等。以及称呼她为‘女表子’、‘D妇’,语言具有攻击性和侮辱性。”
刁书真指着宗卷里的照片继续说:“陈柔的衣服被粗暴地撕开了,脖子上的青紫的掐痕,以及皮肤多处掐破、捏伤和咬伤的痕迹,均是权力控制的典型表现。”
她阖上卷宗,眼睛里掠过一丝怜悯。她说:“张勇通过证明自己的力量远远超过被害人,来炫耀自己的优势、权威和自己的身份。这种过分膨胀的自我,是为了遮掩内心深处的自卑。”
“张勇身材瘦弱,家境贫寒,外貌平庸,无法与异性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在人才如云的J大,毫无特色的他难免自惭形秽,内心的自卑达到了顶峰。而目睹了家庭暴力的种种,他很可能认为证明自己男子汉气概,证明自我价值的方法就是利用暴力去获得性,就像他父亲所做的那样。”
“所以他才会想要QJ校花陈柔。”刘姐点了点头,心悦诚服,“所以当他得知心目中的女神被你捷足先登的时候,会如此暴怒。”
“没错,我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他。这种人一般占有欲和征服欲都特别强,当他发现自己想占有的珍宝竟然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时候,就会勃然大怒,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威胁。尤其是输给一个力量上远远不如自己的小白脸。”刁书真说,“为了扳回一局,证明自己的力量,他必须拿出一件比获得校花初夜更值得炫耀的事情——”
“本能地说出了自己曾经杀人的事实。”刘姐频频点头,赞叹道,“精彩、真精彩。”
刁书真脱掉了西装,换上了黑色的风衣,准备离去。
刘姐欲言又止,好奇问道:“书真,这是你的私事,我本来不应该过问的。不过,你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你真的和校花陈柔——做过那些事情了?”
“可是你又怎么会结识陈柔,又会在短短几天内和她——”刘姐望着刁书真,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刁书真笑了笑,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照在她白皙的面上。她的神色有那么些微的落寞。
不过,转瞬之间,刁书真面上又挂起了招牌式的笑容,又是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放心,陈柔同意这件事情了。哎,清者自清,我问心无愧。就算我和张勇说,我和陈柔只是在酒店里促膝谈心——”
“他也会以为我们在谈性说爱吧。”刁书真笑起来时,一双可爱的虎牙冒出了头,显得单纯可爱,青春活泼。
直到刁书真离去,刘姐还在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无端冒出来这几个字:
近乎鬼魅,蛊惑人心。
从认识一个女孩子,到和她同床共枕,需要多久呢?
刁书真看着手机里女孩和自己亲密的照片,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动动手,毅然点下了删除键,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宋玉诚朝解剖台上的尸体鞠了一躬,弯腰成九十度,神色肃穆。
如鲜花般绽放的生命在这天戛然而止:死者女,22岁,H市白领,在家中暴亡。死者生前无任何基础性疾病。死者的亲属称,死者的男友不久前曾经与死者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死者怀疑男友出轨而要求分手,男友不允。死者的男友有重大作案嫌疑。
但男友辩解称两人是在接吻时女友突然倒地昏迷,否认自己杀死了女友。
解剖台边站着的年轻法医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塑料手术衣,手术帽之下是盘起的乌黑长发。戴着防护口罩,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见到她的面容精致冷淡,眉宇间有一种苍白的病弱之态。
她仔细检验着尸表,漆黑的重瞳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冷潭,幽幽地沁着寒意。
仿佛某种奇妙的一生一死的镜像:解剖台上躺着的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唇色发绀,面色青紫。身体上没有其他伤痕。低温之下,她的睫毛底下凝结了一层冰花,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支刚刚被剪下的鲜花,冰封在标本里。
验过尸表之后,宋玉诚修长的手指携着一柄银亮的解剖刀,做Y型切口,从肩峰做经锁骨上切记到对侧肩峰,从弧形的中心向下直到耻骨联合精准划下。
惨白的皮肤翻开,下面像是黄油冻一样的结缔组织露了出来,空气中飘散着脂肪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又恶心的味道。
宋玉诚像是丝毫未觉,她仔细地分离着,直到下面的肋骨。她像是提起盖子一样解开骨骼,掏出了里面的黑红的肺脏。
“是心脏迷走反射导致的心脏骤停。”宋玉诚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是泉水在冰面下潺潺而过,“不是因为被掐住而引起的机械性窒息,颈部的痕迹也不是掐伤。”
“可是死者是个年轻女性,没有心脏病病史,为什么会突然心脏骤停?”旁边记录的李法医问。
“你看这。这里正好是死者颈部的颈动脉窦。死者的男友正好一手摁住了她的颈动脉窦,另一边在亲吻的时候,又摁住了另一边的颈动脉窦,导致了双侧迷走神经反射,引起的心脏跳动减慢,循环血流量减少,最终导致被害人死亡。”宋玉诚认真道。
“真是凑巧了。”李法医感叹道,“多亏了你仔细检验,要是先入为主的话,很容易让无辜的人蒙冤啊。”
“不过这种案例,是够罕见的。谁会想到恋人间的亲热会酿成死亡的惨剧呢?实在是命运不济。好在我们没有冤枉死者的男友。”李法医抹了把头上的汗,充满佩服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法医。
“嗯,不是故意杀人。”宋玉诚轻描淡写道。
宋玉诚正在洗手台洗手,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动作标准流畅,一丝不苟。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很短,是近乎于无色的浅粉,手腕有着女性独有的柔软。
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手,能打开那些**变质到不忍直视的尸体,掏出那些丧发着难闻气味的内脏,检验那些形态诡异的蛆虫,如此精准有力,如此游刃有余。
宋玉诚取下了口罩和帽子,一张明艳无比的脸露了出来。肌肤白得几近透明,上面还残留着口罩落下的勒痕。唇色极淡,周身除了墨色的眼瞳以及散落而下的披肩长发之外,通体雪白。似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冷雾之中,似真似幻,如同一位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谪仙。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2)。检验,忠于事实,依据科学,推导出来的结论方才具备可信度。”宋玉诚擦干了手,复又说道,
“人心诡谲难测,人言不可信。唯有仔细勘验物证,才可能找出缄默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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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本科的时候出于少年意气和好奇心卷入到了一起事件之中,那天收集资料翻看李玫瑾大佬《幽微的人性》一书时,奇迹般地发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真是感慨万千。虽然不赞同大佬对于当事人的推测(毕竟我们是站在不同的距离接触这个案件的),但还是相当钦佩大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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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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