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孩从桥上翻身而下,白色的裙摆翻飞,如同断翅的蝶。坠落的水花在江面上消失无踪。桥上飞速路过的车流中,行色匆匆的夜归人疲惫的视野中,唯残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血色的残月挂在幕布般漆黑的天空,蝙蝠上下旋转,划出诡异阴郁的舞蹈。刁书真向下望去,江面阴暗,车灯匆匆而过,流连的浮光在江边落下的亮点转瞬即逝。
江心漆黑一片,寒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恍如凝视着深渊,暗不见底,窥视着城市的繁华,品味着年轻温热的生命,一点点凉透。
她走着走着,耳边传来钟声,浑厚的钟声惊起墓碑上的一群乌鸦,扑棱棱没入枯败的丛林。她在化不开的迷雾中行走,脚下是枯叶、枯骨碎裂的咔吧声,偶尔会在黏腻的腐肉上打滑。
踉踉跄跄。
她绊倒在一具新鲜的尸体上,那是个苍老的妇人,两手直愣愣地伸向天空,如同两支死去的树桠,干瘪。混浊的眼睛蒙上白翳,到死都没能闭上。刁书真半跪下来,替她阖上眼睛,指尖有着融化糖浆一般的黏腻感。蛆虫爬上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热闹的场面,人群聚集如同蚊蝇,黑压压一大片,脸上震惊、兴奋,再加上一点似笑非笑的神色。议论声纷纷,吵吵嚷嚷,仿佛一根根针扎在刁书真脑门上。她奋力拨开人群,刺目的鲜红嫁衣上躺着一包东西。
塑料袋盛着的肉块。
惊恐在人群中传染,呼啦一下四散而去。
刁书真捻起那红红白白的肉块。不似生肉那种黏腻滑溜的触感,近乎于焦黄的肉块碎在她指尖,散发出令人恶心的焦糊香气。
安静的舞台,聚光灯幽冷地照过来,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额上。殷红的色泽在洁白的指尖上愈加刺目,是血。心跳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流,耳边响起了峰鸣之声。她猛地抬起头,一道黑影在空秋千一般飘来荡去。
她顺着旋转的楼梯向上,墙边凹凸不平的砖墙上点缀的冷光,仿佛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窥视着这个慌乱的闯入者。窃窃私语。冷汗黏在刁书真的身上,咸涩的汗水糊住了刁书真的眼睛,酸痛难耐。
她颤抖着试图点燃手中的打火机,咔哒几声都落空了。点燃了。那个黑影是一个吊死在空中的人,而他的下半身空荡荡的,是白骨森森——
刁书真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弹坐起来。
梦里的画面在刁书真眼前闪动,那种恶心恐怖的感觉仿佛有生命力的黏土一样,附着在她的喉咙之间。
房间的布置相当简单,床边的桌上摆着方便面的塑料盒子和几个没来得及吃风干皱巴的水果。她大口喘气,好一会儿心跳才略略平缓下来。她勉强伸了伸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天知道只是睡个觉而已,怎么就弄成这幅狼狈的样子。冷风袭来,皮肤上起了一颗颗的战栗,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这才发现,除了头发湿透之外,睡衣和床单都湿透了。
起风了。
寒风撞开了老旧的窗户,崩地一下撞在墙壁之上,灰尘扑簌簌而下。随即,雨声打在梧桐叶上的啪啪声,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响了起来。
刁书真打了个激灵。她从床上下来,起身摸索着关上窗户。她回到床上,却无半点睡意,索性摸索着去厨房倒杯水来喝。
室友宋玉诚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线从门缝的罅隙里钻出来。
刁书真笑了笑,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端着那杯水在客厅里坐下。凉水顺着喉管流向胃袋,说不上舒服,却能冲淡唇舌间的苦涩滋味。
刁书真试图回忆刚才的梦境:对于一个专业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来说,了解自己的感情、**、需求,是一件必不可少的功课。梦境,哪怕是再诡异再恐怖的梦境,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倒映出潜意识里的某种**。
脑子空荡荡的,偶有几个画面闪过,如同缥缈不定的磷火,她几乎什么都捕捉不到。她阖上双目,眼前是变幻不定的浮光,身子是在一点点地变沉,意识逐渐涣散。
朦胧间室友宋玉诚的房间门打开了,橘色的暖光像是流水一般倾泻而出。
“别在沙发上睡,小心着凉。”宋玉诚温言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清脆而冷,一个个字词流淌而出,像是明珠敲击在玉盘之上,让人欣赏的同时也望而却步。但今晚的关切像是微风吹过门前悬挂的铜制铃铛,动听的同时多了几点人间的烟火气息。
“嗯,不碍事。你原来不在的时候,我经常这样。”刁书真眯眼笑了起来,桃花眼里神色迷离,“有时在床上会做噩梦,我就去沙发上迷糊一会儿。”
宋玉诚打开了小夜灯,暖黄色的圆形小灯里,一只肥胖的大橘猫窝在翠绿的草甸之上,憨态可掬。宋玉诚怀里抱着一个正常等比例的骷髅头,肩上扛着一床被子。她穿着雪白的真丝睡衣。在橙色灯光映照下,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
暖色的关切流淌在她的眸子里,恍若有那么一瞬间风吹开了乔戈里雪峰上的层层云雾,露出了不可被世人窥探的雪峰,而阳光倾泻而下。
圣洁。神秘。而又温柔。
宋玉诚走了过来,弯腰,额头与刁书真相触,一触即分。
刁书真愣愣地看着宋玉诚,暖色的微光闪烁在她的重瞳里,令人无端想起山间的萤火,那般明灭迷离,天真绮丽。一丝冷香徘徊在刁书真鼻尖,若有若无。噩梦初醒,五感变得迟钝麻烦,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温暖美好的梦境一般,令人不忍呼吸打扰。
“好凉,还是去床上睡吧。”宋玉诚蹙眉道。
“嗯,我就坐一会儿。”刁书真指了指那剩下的半杯水,示意自己喝完就回房间,宋玉诚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刁书真望着宋玉诚放下的被子,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她蜷缩在被子里,巧克力色的被子蓬松柔软,带着宋玉诚身上独有的冷香,足以抵御一场突如其来的春寒。
忽然就没了睡意。
刁书真把茶几下的抽屉翻了个遍,终于在一堆杂物底下扒拉出一盒皱巴巴的
烟。犹豫了一下,想起宋玉诚似乎厌恶烟味,还是重新放了回去。
竟然会让另外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领地长达几个月之久,这真是不可思议。
刁书真是个警觉的人。对于微表情的熟识,心理学知识的积累,神经语言程序学的钻研,使得刁书真对人心的幽微之处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加上清秀可人的漂亮外表,笑起来略微腼腆羞涩、毫无攻击性的气质,刁书真很容易讨得女人的欢心,和各种各样的美人**一度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刁书真有个习惯,那就是从来不在外面过夜。
她就像是孱弱而警觉的幼兽,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寸步不让。
她更不可能带别人到自己家来。
她无意探究为什么自己会容忍宋玉诚,这样一位仅仅是工作上的搭档,在自己的领地里呆那么久。答案看上去不会令人愉快,似乎有什么难以撼动的东西正在分崩离析,这令刁书真感到一丝惶惑。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巴普洛夫的狗。斯金纳的箱子。
是希望出生入死的时候,能有一个搭档一起面对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
贪恋噩梦惊醒的时候,身边有个温暖的被窝,拯救陷于冰冷阴暗沼泽的我?
又是什么时候,不再流连于各式各样的酒吧,狩猎年轻漂亮的女孩,醒来时却是加倍的自我厌恶和怀疑?
又或者只是习惯。不用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绝望哀伤等等极端情绪折磨的大脑,独自一人坐在小屋里,呆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而屋内漆黑一片。
前路未卜,生死难知。
刁书真无声地弯起嘴角,闭上眼睛,思绪潮起潮落。春夜极静,豆大的雨敲在窗棂上,晕开一朵朵水花,水滴沿着雾气朦胧的窗面蜿蜒流下。
人在下雨天的时候神经比较放松,按照心理学的说法是下雨天的时候野兽不会出没,能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原始人围在篝火旁边睡觉。
假寐之中,眼前有流离的光斑闪过。
恍然间,沙发一沉,熟悉的冷香幽幽袭来。
茶几上多了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喝点热的。”宋玉诚拿走了刁书真喝了半杯的凉水。
“谢谢。”刁书真眯起眼睛笑了。她斜靠在沙发背上,睡衣扣子散乱。她伸腿勾起被子,雪白的脚踝露在外面,很不老实。
“哎,说起来好久都没案子了。难得这么太平。”刁书真端起牛奶,热度顺着指尖攀升到心房,温热一片。刁书真的心情明亮起来。
宋玉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刁书真别乌鸦嘴。
刁书真笑起来,眉眼弯弯。她嘟囔道:“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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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解剖,我这种菜菜,第一次解剖完的中午确实吃不下肉(但饭还是吃了)后来就可以无障碍地一边吃肉包一边上解剖课了——不算天赋秉异的选手,总归挺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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