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疲惫之感如同潮水一般将刁书真吞噬,关于这个案子,刁书真作为犯罪心理侧写师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看C市市局的排查结果了。

复杂诡谲的案情终于理出了头绪,也许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于天下,她却半点没有快慰的感觉。

本该是庇佑孩子的父母如此失职,本该培育孩子的教师做出如此卑劣之事,而本应该检举揭发的旁人为了私情助纣为虐。十二三岁的孩子就这样或者失去了生命,或者在年幼的心灵上落下了难以愈合的疤痕。

这样的环境里会诞生心性暴虐、手段残忍的凶手,实在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

这样肮脏的土壤,才会孕育这样绚烂的恶之花吧。

林依依清秀柔弱的面孔又浮现在刁书真眼前:她有一双与她年龄不符的忧郁眼睛,微微蜷缩着身子,像是不敢暴露在镜头之下一样。

刁书真又想起了赵华国的女儿,从案发到现在,陈玥母女同样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流言蜚语,像是原野上疯长的野草,爬满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小地方。或许那个年幼的孩子现在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还要一辈子顶着QJ犯女儿的名声,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罪恶的人死去了,后果却要由活着的人来承担。

刁书真仰望着天空,苍穹深邃无比,没有星月的晚上,天空漆黑一片,冷漠无比。她呆望着天空,眼神涣散,像是要透过那块深黑色的幕墙去往某个光明幸福的彼岸。

眼睛酸涩难忍,她抹了把脸,有温热的液体,是苦涩的。

如果父母不爱他们的孩子,又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个冷漠无情的世上,像是蝼蚁一般苦苦挣扎呢?

她游魂一般,朝案发现场走去。在一片寂静之中,如同惊雷一般的脚步声,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投向漆黑的天空。

她打燃了火机,很想狠狠地抽上几根烟,让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麻醉自己的大脑。

四周的黑暗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手中的火光。

是了,他们并非不喜欢孩子,不欢迎新生命的到来——只是不欢迎女婴的到来。

女儿的存在,如同真爱来临之前的试错,精品出产之前的本成品。

有儿子是最好的。女儿也不错。

也、不、错。

女儿乖巧懂事,好养活,家里的负担没有那么重,女儿孝顺,不像我家的儿子可调皮了……

这些安慰性质般的理由,带着胜利者居高而下的恶意怜悯,刻意施舍给那些垂头丧气的失败者,使得落败者的心情别那么沮丧。最主要的是,还是无声炫耀着:

我有了继承自己姓氏的儿子,我的家族会绵延下去,而你这个可怜虫一无所有!

真是恶臭啊。

真是肮脏啊,这个厌女的世界。

她在案发现场乱走,跌跌撞撞的,有好几次差点被横躺的钢丝、斜刺而出的锈铁、破碎的瓦砾所绊倒。

刁书真无意间碰到了打火机前被烧得通红的铁皮。她一哆嗦,本能地将打火机扔了出去,黑暗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

可是人心的黑暗之处,难道不比这夜色更可怖么?

刁书真慢慢站定在赵国华尸体所在的位置,呼吸微微停滞。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兴奋之感又出现了——精妙,死亡是凶手表达的舞台,她撰写台词,饰演角色,将这幕剧推向了**,给了个呼应开头的绝妙结尾。

曾经,赵国华用他令人作呕的凶器,玷污了那些花季少女,令她们落泪,令她们窒息。她们是他发泄YW的道具,是一次性消耗的玩偶。

如今,赵国华的凶器泡在福尔马林里,留在C局的物证室里。它估计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一次杀人,是阻塞了自己主人的气道。

刁书真低低地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这样的笑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似乎能触碰到凶手,触碰到那张快意扭曲的脸颊,握着刀子的冰冷手腕,那双燃烧仇恨烈火之后,灰烬般的眼睛。

让我和你,再近一点吧。

让我们对这个世界一致的绝望,将我们紧紧相连。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将刁书真从幻梦中惊醒,远远似乎有个浓墨一般的影子在向这边移动。

刁书真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声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在无边的寂静里格外喧嚣。

是谁,难道真的是凶手?

不少凶手会在案发之后欣赏自己的作品,甚至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警方调查。

不会,赵国华的尸体已经搬走了,不过——

刁书真额角冒出了豆大的汗水,掌心湿成一片。她手边根本没有趁手的武器,唯一可能有点作用的打火机,不幸刚刚遗落在废墟里。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刀。她隐身于黑暗之中,静候着机会,希冀能一击制服对方。

沙沙,沙沙。是脚步踩在沙粒上的声音。每一丝每一毫都被放大,刺激着刁书真紧绷的神经。

那团黑影靠近时,刁书真猛地点亮了手机的电筒。骤然出现的强光照射,对方没有本能地遮挡或者扭头,而是朝着光源这边扑了过来。

手机飞出足足有四五米处,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刁书真几欲窒息。她抬腿想踹,对方却仿佛早就预判到她的动作一样,翻身死死地压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熟悉的冷香幽幽地覆了过来,刁书真一愣,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随即对方似有所感,减轻了扣住她脖子的力道。

“妈的,宋玉诚!”刁书真又惊又喜,“吓死我了”。

她的心脏还在兀自剧烈跳动着,像是一个坏掉的马达。和宋玉诚皮肤相接触的地方温度灼热,像是要将她烫伤。她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体是那么的柔软,温柔细腻的香气,柔软光洁的玉石。

温香软玉。

刁书真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这仿佛是偶像剧里刺激又香艳的情节:凶案现场,高冷美艳的法医,天赋异禀(其实自己还真的挺不要脸)的年轻警察,两人因为意外摔倒在一起。

接下来——

刁书真收住心猿意马,浮想联翩。触到自己面上灼热的温度,她尴尬异常,不由地暗中唾弃自己:

不过是吊桥效应罢了。(两个人一起走吊桥,因为危险分泌肾上腺素,心跳加快,面色发红,却误判为是被身边人吸引,从而产生爱情。或者情侣之间共同经历过危险事件之后,感情突飞猛进)

宋玉诚的声线平稳,像是没有感情的AI,“你上次承诺过来案发现场会叫上我一起。”

宋玉诚永远都是这样:冷静、客观。不会因为刁书真没有信守诺言而愤怒,她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刁书真一哽,莫名的羞愧化成了恼怒,那口梗在喉咙里的陈年老血在她胸口翻腾,不上不下:“得了吧。要是真遇到凶手,我就问问,她宰了那个人渣的之后,心里是不是痛快得很啊。”

她坐起来,抱着膝盖,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宋玉诚在她旁边,背脊挺拔,站得笔直,低着头看着她。

“我们只是警察。”宋玉诚语气里微带疑惑,她客观陈述道,“犯罪人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是法律家的事情,不属于我们的职责范围。我们只需要验明尸体,找出凶犯,就可以了。”

又是这样。刁书真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无能为力之感。

“那林依依的父母,你不觉得他们太冷漠了吗?”刁书真愤愤不平道。

“冷漠?”宋玉诚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竭力理解刁书真的意思,“他们忽略了林依依受到的伤害,没有履行好父母的责任。但主要的责任人是赵国华。”

“现在林依依和赵国华都已经死了。既然她的父母排除了嫌疑,那么就与本案无关。无关之人,我们不需要关注他们的生活,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做出什么评价。”

刁书真坐在地上,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膝盖,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说玉诚。”刁书真轻轻地说,“如果因为我是被杀死的无辜女孩,你会杀死凶手,替我报仇吗?”

“杀人是违反我国刑——”宋玉诚愣了几秒,说道。

“行了行了。”刁书真打断她道,“随便问问,不用当真。”

她的声音带了些潮气,闷闷的,沮丧低沉,有点像是感冒早期。

宋玉诚很是疑惑:难道在地上坐上一会儿就会着凉吗?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刁书真的表情,她有种伸出手去摸一摸的冲动,方能缓解心头莫名的慌乱之感。

“够了。这个案子我会继续关注下去的。”刁书真站了起来,衣着凌乱,满身尘土,无比狼狈。

“但不是为了给赵国华那个人渣讨回公道。”刁书真说,“冷漠的父母纵容了作恶的禽兽,软弱的妻子成了罪孽的帮凶。喜庆的世间根本不会听到弱者的痛呼,大概她们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掐住了喉咙。”

“送凶手上刑场之前,我只是想要问问她,看着赵国华挣扎着死去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刁书真望着宋玉诚的背影。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哪怕经过了刚才的打斗,还是那般整齐干净的样子。就像是荷叶的表面覆盖有一层细绒,不可能沾染任何俗世的污泥。

她身处红尘之中,却并不属于红尘。澄澈清明,俗尘不染。

那样澄明无瑕的心境,是不会滋长刁书真心中那种如熔岩般的愤怒、死灰板的迷惘以及汹涌澎湃的悲伤。

刁书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在这条泥泞不堪的路独自跋涉了太远太远,在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太久太久,疲累到出现了幻觉,以为身边有了同伴的存在。

但宋玉诚和她,终究是截然不同的。

两人并肩走出了空荡荡的校园,默然无语。惨白摇曳的路灯下,身后拖着的长长影子交叠在一起,显得亲密无间。但是影子的两位主人间,却似乎产生了一丝难以弥补的裂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