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琵琶

谢明璋放下茶盏,挑眉道:“你说。”

裴衍之去里屋拿来前几日谢明璋送的那把檀木琵琶:“王爷,据我所知,您后院那些郎君各个都善弹琵琶,若不是因为白郎君擅弹琵琶,怕是他都入不了王府的门,至于——”

裴衍之顿了顿,“至于柳郎君那就更不用说了。”

谢明璋拿起琵琶,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竟发出悦耳的铮铮声。

“叶染曾是教坊司的琵琶伎,十四岁时一曲《长宁曲》名动京城。老头子亲自为他赐名琵琶奴,并将他养在北苑……后来他与昭沅交恶,手被毁之后再也弹不了琵琶。”

谢明璋怔怔地看着那把琵琶,聪慧如裴衍之,只凭他的只言片语也拼凑出了故事的原貌。裴衍之叹了口气,他并不关心谢明璋与叶染的往事,只是可惜因琵琶而误了终生的白郎君和柳郎君。

裴衍之淡淡道:“没想到王爷还是痴情人。可是王爷,您到底喜欢的是叶郎君还是他弹的那首《长宁曲》?”

这话中的嘲讽谢明璋自然听得出来,只见他眉头紧皱,脸上满是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衍之白了他一眼,“我曾在坊间听过不少书,话本子也看过不少。话本子里都说有些痴心人爱而不得时便会寻些替代品聊以慰藉。叶郎君哪怕再也弹不得琵琶却还齐齐整整地陪在您身边,可您却依旧时时让郎君们为您弹琵琶听,甚至将擅弹琵琶的无辜之人弄进王府……”

裴衍之故意停了片刻,一字一顿地将事情的真相挑明:“要按这么说的话,让您爱而不得应该是叶郎君弹的琵琶曲而非叶郎君本人。”

“胡言乱语。”裴衍之看着他恼羞成怒离开的背影,不由叹道:“也难怪陛下不给你差事做,连自己的事儿都想不明白还好意思干其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谢明璋能力平平无奇,可后院那两个郎君的来路却都不简单。一个是前太子妃,另一个……若他没猜错的话,陛下当年怕是动了叶染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将他养在北苑了。

裴衍之伸手拨弄了几下琵琶弦,看来这王府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多了。

春熙堂本是楚王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远不如云阁和碧漪苑精致华丽,即便是从前不得宠的白郎君,住的院子也比春熙堂要好些。再加上位置偏僻,平日里别说人了,就连鸟儿也没几只愿意来这里落脚的。

不过自从裴衍之掌家后,僻静冷清的春熙堂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每日刚过辰时,后院里那几位郎君就会到春熙堂向裴衍之请安,之后他还要盘查府里的账目明细。

过了晌午,刘嬷嬷会来教他一些所谓皇室贵族的礼仪、规矩,顺带将府中各方面的情况向他报备一下,好让他这个当家王君心里有数。

下午的时候,裴衍之得闲还要对那几位郎君嘘寒问暖,看看有哪些方面还有疏漏,以免步了白郎君的后尘。

也不知道谢明璋抽的什么风,隔三差五的还要来他这里用晚膳。来就来吧,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给这院子添点砖加点瓦,对着一个院子挑三拣四,把下人折腾得够呛。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福子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早就饿得两眼昏花,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脚边还放了个浇花的水壶。他抬头看了看天,整个人都蔫蔫的:“少爷,这花儿明天再浇行不行啊,我都饿了。”

裴衍之放下手中的账册,见他这副模样好不可怜:“先歇会儿吧,要是饿了那边有母亲刚做的莲子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个?”

听到莲子羹福子眼神一亮,拔腿就要跑,没想到还没跑几步就跟谢明璋撞了个满怀。

被撞的谢明璋沉着脸训斥他:“又是你,都来王府一个多月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走路都不带眼睛的?”

眼见撞到了煞星,福子赶紧从善如流地跪下认错,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王……王爷,小的不是故意撞到王爷的,还请王爷恕罪!”

听到他这话,谢明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昨日本王让你浇的花儿你浇完了吗?”

福子吓得连头也不敢抬,怯生生地回道:“还,还没……”

裴衍之实在看不下去:“福子年纪小,那天就是不慎打碎了一个茶盏,王爷何必用这种细碎的法子磋磨他?”

“不过是让他浇几盆花而已,怎么就成磋磨了?本王要想折腾他有的是法子。”谢明璋坐下拿起书案上的账本随意翻了两页,脸上满是鄙夷:“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管个王府有那么难吗?”

裴衍之没接他的话茬,向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下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被谢明璋叫了回来:“天晚了,今儿的花就先不用浇了,不过那几盆牡丹本王可是交给你了,把它们给本王照看他,出了岔子本王拿你是问。”

福子垂着头,可王爷的吩咐他也不敢有二话,只好应道:“是。”

“还有,去把秦夫人做的莲子羹给本王端来。”裴衍之也不知道他这是又搭错了哪根筋,不解道:“那莲子羹是我们老家用来果腹的俗物,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谢明璋倒是不以为意,大手一挥把福子打发走了:“无妨,本王不挑,何况这莲子羹是岳母大人做的,哪里就是俗物了?”

这话一出,裴衍之手一抖差点把墨汁滴到账本上。

裴衍之稳住心绪,将墨汁擦去:“我母亲可不敢高攀王爷,她年纪大了受不得惊,还请王爷慎言。”

谢明璋白了他一眼:“本王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先前你说想让她老人家回老家度日,可本王想了许久还是让她留在上京吧,你们母子还能互相照看着点。”

裴衍之起初还以为是他听错了,没想到谢明璋继续道:“听长平说,近日春熙堂人多事杂,秦夫人年事已高,怕是会扰他清净。本王已经嘱咐刘嬷嬷让人把后院收拾出来了,改日让她搬进去吧。”

裴衍之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先前贵妃拿他母亲做人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又岂可再次把母亲交到别人手中:“倒也不用,这上京我母亲住不惯,还望王爷高抬贵手,让她归乡养老吧。”

谢明璋本想再劝,就见秋露端来了一碗莲子羹:“王爷,您请慢用。”

“你倒是心大,也不怕老家的人说你只知在上京享福,却把老母独自留在家中,不顾她的死活?”没想到谢明璋当真端起莲子羹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不比府里那些厨子手艺差。”

裴衍之嘴角抽了抽:“那也好过母亲因我涉险。这上京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王府又事多人杂,若是哪日被人所害都找不着凶手。”

这话顿时让谢明璋觉得手中的莲子羹都不香了,他将碗放下叹了口气:“都一个多月了,刘嬷嬷和黄太医那里也是毫无线索,那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就算他不想做,时机到了他背后的人也会推着他做,王爷不妨静下心再等等。”

谢明璋沉默不语,裴衍之阖上账册,他花了一个多月才把府中的账目盘查完毕。

只能说白郎君被赶回娘家,冤也不冤。

账目多有亏空,瞒账错账更是数不胜数,许多收入和支出连对都对不上,不少钱财凭空不翼而飞。经过他这一个多月反复核算,仅仅账面上缺漏的银子就有两千多两。

这笔钱若是都被白郎君用来贴补白家,至少能保白家十余年吃喝不愁。

昏聩,贪墨,无能,在王府后院讨生活,细究下来桩桩件件都是大罪。可裴衍之观白郎君也不像是贪婪狡诈之人,到底是他识人不清还是背后另有推手?

裴衍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出口询问:“王爷,白郎君之前府中都是谁在管家?”

“大多都是昭沅在打理。”谢明璋觉得他话中有话,遂问道:“是这些账目有问题?”

裴衍之把账目拿给他看:“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府中第一个被害的可不是徐郎君,而是白郎君。”

谢明璋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昭沅要陷害白溯?”

裴衍之沉默不语,这账目上的疏漏涉及徐昭沅,他也不敢妄下结论。

“那之前闹出人命了吗?”见裴衍之摇了摇头,谢明璋继续道:“这府上有心思的人不少,暗里贪点钱财本王也不在乎,只要事情不摆在明面上,不闹出人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王都懒得管。”

谢明璋的话裴衍之不敢苟同,反驳道:“那白郎君就不能得个公道吗?难道就要平白受冤?”

“因他庸弱无能,昭沅险些丧命,你当真觉得他是无辜的?”谢明璋翻了翻账本,“昭沅管家的时候可从没闹出过人命官司,难道不是更说明白溯无用?本王没把这个账本交给大理寺,只是将他遣送回家已经算仁慈了。”

“裴衍之,白溯的事到此为止,以后在王府中也不要再提这个名字。”谢明璋说完便拂袖而去,头也没回不回地离开了。

裴衍之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自打谢明璋走后,裴衍之坐在书案前对着账册发呆。秋露生怕出了什么事,小心地提醒道:“王君,该用晚膳了,您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不用了,我先去看看母亲。”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谢明璋府上的事情还不值得他为此劳心伤神。

想起王爷临走前的嘱咐,秋露只好将原话转答:“王君,王爷走之前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陛下和贵妃娘娘在宫中设宴,到时您和王爷都要去赴宴。”

“还有王爷已经准了让秦夫人回乡,等中秋家宴过后就让长平送秦夫人回嘉陵。”

“没了吗?”

秋露也知道他最近在为白郎君的事情纠结,可有些事事她也不好一直瞒着:“还有……我听人说,白郎君没了。”

“什么意思?”裴衍之心神恍惚,“他不是回白家才一个多月?”

秋露将从夏棠那里听来的全盘托出:“听说白郎君起初就是偶感风寒,喝几贴药就能好。可是那白老爷就是不肯为他请个大夫也不让人照看,所以没多久就没了。”

“还真是个命苦之人。”如今人都死了,讨不讨公道也没什么用了。想起白郎君,裴衍之唏嘘不已。

生来就备受冷落,长大后父兄为避祸事把他送给谢明璋。没想到遇人不淑,在王府蒙冤后连个公道都讨不来。

白溯一生,生于白家,死于白家,来世间白白受了二十多年的苦。

秋露见他神情悲戚,便想说点什么转移他的心神,“王君,夏棠刚刚来过,见王爷在这里她不敢进来便让我转告,她说徐郎君想去白家吊丧,还望您能允准。”

“他身子还未养好,我可做不得主,万一出了意外,王爷会怪罪我的。”裴衍之突然想到一事,“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再问问他玉阳要怎么处理。好歹也是他的女儿,难道他要把谢家的血脉送给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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