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安被带走的那天是周五,第二天陈知跟着妈妈去了趟警察局,她们想见陈建安一面,可警察说调查期间,家属不能和嫌疑人见面,让两人回家等消息。
客厅里,爸爸布置的生日气球和彩带还保留着,生日蛋糕在冰箱里,没有吃,已经坏了。
陈知一看到这些就会忍不住流眼泪,索性,她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拆了,毕竟她也没有心情再过生日了。
妈妈也不好过,她眼睛一直红红的,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仅仅两天时间,陈知就已经听妈妈哭过五次了。
周一清晨,陈知强撑着身体去上学。
不知是谁把陈建安被警察抓走的消息传到学校的,班级里几乎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小卖部向来是各类情报的聚集地,沈芝佳是从某个学生那听说,小知爸爸被警察强制带走了。
班级里实在太吵,沈芝佳忍无可忍,她气冲冲地跑到讲台上,对着下面喊话。
“别吵了安静,马上要上课了不知道吗?”
沈芝佳作为班长,说话还算有些权威,在她的一声呵斥下,班级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这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衣梅,是一位40多岁知性优雅的女性,她留着微卷短发,说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总爱穿一身朴素的裙子,她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拖堂。
临近下课,衣梅看着陈知的方向说:“陈知,今天我留的作业,明天第一节课下课你收上来送我办公室去。”
陈知在座位愣神,没回应。
“陈知?”衣梅又喊了一次。
陈知还是没有听见。
沈芝佳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旁边愣神的陈知,小声提醒道:“小知,衣老师让你明天送作业。”
经过提醒,陈知这才回过神。
“陈知,听见我说话了吗?”衣梅微皱眉,疑惑看她。
“听见了,老师,我听见了。”陈知慌张回应。
铃!
正当陈知一脸窘迫时,下课铃响起。
衣梅又说了些关于作业的注意事项,两分钟后,初二一班宣布下课。
下了课,陈知独自走出教室,她停在楼梯对面那扇大玻璃窗前,伸手拉开窗子,两只胳膊交叉驻在窗檐上。
外面天气大好,微风掀起女孩脸颊柔发,头顶马尾轻轻摆动,阳光打在她身上,她的每根发丝都在发光。
她看着窗外,脸上没有表情。
消息是怎么传到学校的?为什么爸爸会被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爸爸还会回来吗?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她自己想不明白,也没有人来回答她。
她站了许久,想了许久。
直到沈芝佳过来催促她:“小知,快上课了,回去吧。”
她才转身点了下头,和沈芝佳一起回了教室。
不远处,玻璃窗前靠着位个子高高的少年,女孩早已消失在视线,但他还是直直地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直到听见上课铃响,他才动身利落的疾步走下楼去。
第二天,陈知抱着一摞作业去了语文老师办公室,同办公室的还有班主任周义然。
办公室的门开着,她敲了两下门,走进去。
“周老师好,衣老师好。”
周义然冲她点了个头。
“嗯,作业放这吧。”衣梅指了指办公桌。
陈知将作业小心放好。
“衣老师,那我先回教室了。”
“等等,陈知…”衣梅阻拦道,“你最近需要好好调整状态,上课不要再走神了,知道吗?”
陈知低下头,有些自责地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老师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你家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你肯定多少会受一些影响,但我希望你尽快调整状态,别耽误学习,一起都会好的。”衣梅说完伸手拍了拍陈知的胳膊。
“陈知是个好孩子。”周义然对衣梅说,接着他看向陈知,“你放心,要是再有学生乱传话被我发现,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再不行我就报告校长。”
陈知这两天一直被骂,被说坏话,现在突然得到一些善意,她心里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谢谢衣老师,谢谢周老师,我会好好调整,不会耽误学习的。”她连鞠了两次躬。
衣梅和周义然都点了下头。
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三人齐刷刷扭头看过去。
“衣老师。”
敲门的是个男生,个子很高,碎发遮眉,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些许戾气,好像随时都会攻击人的样子,就连手里的作业他都是随便捏着,而不是抱着。
陈知看着他,觉得眼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和佳佳的眼睛很像,都是眼尾微微上挑,表面看着不太好接近。
“进来吧,作业放这。”衣梅指了指桌子。
男生走进来驻足在陈知身旁,他微微侧头,垂眼看陈知,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接着他把手里的作业放在了桌子上。
“行没事了,都回教室去吧。”衣梅说。
两人同时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
陈知走在前,男生走在后。
陈知原本走的不快,但走到三楼时,有几个男生认出了她,他们聚在一起,边打量陈知边嘴里说着什么。
她低头,疾步走过。
她努力不去听他们嘴里的闲话,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爸爸的事,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可当她回到班级,坐到椅子上安静下来后,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
陈知早已走过,但那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着。
“就那个陈知,就她爸让警察给抓了。”
“因为啥啊?”
“听说是内个。”
“哪个?”
男生眼神微变,表情猥琐蹦出一个字:“嫖。”
“我去,玩这么花?”
“那可不,不光这个,我还听说他爸吸…”
“说够了吗?”
话突然被打断,几人纷纷扭头,只见一个高高的人影正冷着脸看着他们。
几人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其中一个男生才张了张嘴,但那人影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压的男生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想说?送你个骨折加烂嘴套餐尝尝,如何?”高高的人影说着伸出两根修长手指,用力戳向对面嚼舌根男生的胸前。
“先烂嘴还是先折骨?”人影嗓音低低的。
“这根?”他修长手指下移,“还是这根?”
被戳着肋骨的男生吓得后退几步,连忙用手护住肋骨。
他目光如炬,对面几人都被他的气势镇到了,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这时,上课铃响起,此刻的上课铃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几人趁着铃声混乱,纷纷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
两个月后,调查结束。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噩耗,陈建安罪名成立,政府官员贪污受贿。
听到判决结果,褚小英身子一软跌落在椅子上,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就要坐牢了,而且一坐就是十几年,她的支柱倒了,万丈高楼几乎在瞬间崩塌。
陈建安被警察带离法庭,最前排的一个老太太情绪激动,开始哭天喊地。
“儿子,儿子,这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现场逐渐混乱,老太太喊,周围人劝。
喊着喊着老太太忽地扭头,指着一个人开口骂:“褚小英,你个扫把星,都是你害的,当初你要和我儿子结婚我就不同意,你克死我老伴,现在又把我儿子克进了监狱,下一步是不是该克我了?我们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来搞我们啊。”
褚小英还没从悲伤情绪中缓过来,就被陈知的奶奶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陈知奶奶以前是会计,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儿媳,嫌褚小英没文化土包子,说褚小英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同样,她也不喜欢陈知。
见褚小英沉默着不说话,老太太觉得不解气,开始得寸进尺撕扯褚小英的衣服:“你说话呀你,你说话呀。”
“妈,你干什么,别在这闹了,回家吧。”出言制止老太太的是陈知的姑姑。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回什么家,你哥被她害得这么惨,你还帮她说话。”
褚小英用手挡着衣服,抬起头欲哭无泪地解释:“妈,不是我害的建安。”
“别叫我妈,你说你为什么怂恿我儿子贪钱,你就认钱,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钱,你当初来我们家目的就不纯。”
“您为什么要污蔑我呀,建安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老太太情绪越来越激动:“什么不知道?就是你,这下好了,死的死,坐牢的坐牢,现在你满意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谁在你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奶奶,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爸爸妈妈相爱为什么不能结婚?你为什么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到妈妈身上,你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要是爷爷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一旁的陈知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陈知的爷爷生前也是当官的,陈知九岁那年,他因脑出血过世,当时陈知奶奶也这样大闹过一场,说是褚小英克死的,但当时有陈建安护着,老太太骂了几句也就罢休了。
爷爷和奶奶不一样,爷爷很喜欢她,甚至还很宠她。
她还记得大概在她六岁的时候,爷爷在家的庭院里养了一只鸟,那只鸟眼睛炯炯有神,身上花花绿绿的,陈知问爷爷:“爷爷,这是什么鸟阿?”
爷爷说是鹦鹉,可以学人说话的。
“学人说话?好厉害呀,那它会说什么呀?”
爷爷冲着鹦鹉说了一句:小知。
鹦鹉也跟着说了一句:小知。
陈知小嘴一乐,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她觉得那只鹦鹉太聪明了,一次就学会了,后来她长大才知道,爷爷每天都会教那只鹦鹉说“小知”。
而对于陈建安和褚小英的婚事,老爷子只觉得儿子喜欢就好,并没有过多参与。
“我不是你奶奶。”
也许是提到老爷子的原因,又或许是法庭内有工作人员来制止,陈知奶奶没再继续对着褚小英谩骂,只甩下一句话,便决绝地走了。
或许人一旦有了偏见,就很难再被改变吧。
爸爸坐牢后,陈知第一次跟着妈妈去探监,爸爸穿着囚服,头发被剃掉了,胡子没有打理,看着比之前老了许多。
她问了爸爸很多,为什么要受贿,为什么要犯罪,那些钱要干什么用。
陈建安承认自己犯了罪,但至于为什么他却只字不提。
爸爸不说,陈知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要的太多了,所以爸爸才去收人家的钱给自己买东西。
她后悔之前总是缠着爸爸要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她一直闹着要的电脑,爸爸在这次生日时也给她买了。但因为出了事,她和妈妈就去商场把电脑给退了。
爸爸越是不说,她心里越是愧疚。最后她认定,爸爸就是她害得,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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