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极致的愤怒真的能激发潜能。
也或许是因为得知晨念冬就是那个私生子后,一股强烈的不甘和“绝不能死在这混蛋前面”的念头支撑着。
夜唤春被晨念冬带回家的一路上,那原本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疼痛竟然减轻了不少。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虚浮,但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痛苦。
反而燃起了一种带着恨意和某种奇异生命力的光,那是极其强烈的求生欲。
又过了一周,晨念冬抽空回父母家,一方面是想看看许久未见的父母,另一方面,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他把夜唤春也强行带上,既是怕他独自留在安全屋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也是想观察一下父亲见到夜唤春时的反应。
进门时,晨念冬几乎是半扶半架着夜唤春。
夜唤春身体虚弱得厉害,大部分重量都靠在晨念冬身上。
当看到客厅里那个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此刻正带着温和笑容迎上来的男人时,夜唤春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让他几乎要挣脱晨念冬的搀扶,扑上去用尽最后力气掐死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然而,他刚有所动作,晨念冬搭在他臂弯的手指尖如同铁钳般猛地一扣,精准地按在了他的麻筋上。
一阵剧烈的酸麻瞬间从手臂传遍半边身体,让夜唤春蓄起的力道瞬间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在晨父和闻声从厨房出来的晨母看来,这只是夜唤春身体太虚,没站稳,而晨念冬及时扶了他一把。
只有夜唤春自己知道,那一瞬间的失控和随之而来的压制。
他纯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戾和不甘,却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翻腾的恨意强行压回心底。
晨父看着儿子带回来的这个陌生年轻人,尤其是那头显眼的灰发和半边脸上的狰狞疤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但很快,晨父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问道:“念冬,这位是……?小伙子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吧?”
晨念冬扶着夜唤春在沙发上坐下,平淡地介绍:“一个朋友,身体不太舒服,带他回来坐坐。”
他尽力想要维持他的平静,可语气中的颤抖却有些无法抑制:“他叫夜唤春。”
“夜唤春?”
听到这个名字,晨父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夜唤春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惊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他上下打量着夜唤春,尤其是他脸上的疤痕,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确认般的质问:
“夜唤春……你还活着?”
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甚至失礼,完全不像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
夜唤春抬起眼,迎上父亲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冷笑,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却字字清晰:
“我没死,你很失望啊,爸。”
他重重地咬住了最后一个字。
这一声“爸”,叫得晨念冬母亲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丈夫,又看看那个浑身是刺的年轻人。
晨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无视了夜唤春话语里的讽刺。
他的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了晨念冬:“确实有点意外。你怎么……找到念冬的?”
他怀疑是夜唤春查到了什么。
夜唤春嗤笑一声,纯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嘲弄,他意有所指地斜睨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晨念冬,语气轻飘飘地,却带着毒:
“这不怪我。”
是晨念冬,一次又一次,主动找上门,将他拖入这无休止的纠缠。
晨父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着夜唤春,夜唤春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在这一刻,这对血缘上的父子,隔着多年的时光与无法化解的仇怨,眼神交锋,竟流露出如出一辙的冰冷和某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偏执。
像极了。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
从父母家出来,车内的空气比来时更加冰冷。
晨念冬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最后将他拉到一边,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说的话。
“念冬,听爸一句劝,离那个人远点。”
“……他很危险,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别再跟他有任何来往了。”
他当时看着父亲眼中那份真实的担忧和排斥,面上平静地点头应允:“知道了,爸,我会处理。”
明面上答应了。
但此刻,他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上那个闭着眼睛,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夜唤春,心里却是一片混乱的泥沼。
不知道怎么对夜唤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恨吗?
当然是恨的,刻骨的恨。
无论是基于未来那些血案,还是基于夜唤春对他父母的杀意。
可偏偏,在得知了那层扭曲的血缘关系后,某种令人作呕的羁绊悄然滋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算他哥。
同父异母,流着部分相同血液的……哥哥。
这个事实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理智的边缘,让纯粹的仇恨变得复杂难言。
他无法像对待普通凶徒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只思考如何折磨或最终处置。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假寐的夜唤春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划破了车内的沉默,也瞬间打碎了晨念冬脑中那点无用的纠结。
“晨念冬,”他没有睁眼,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要么杀了我。”
他顿了顿,终于缓缓睁开那双纯黑色的眼眸。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决绝。
他侧过头,看向晨念冬,一字一句,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要么,你就等着我弄死你们一家子。”
包括你。
包括你那虚伪的父亲。
包括那个看似无辜的母亲。
包括所有你在乎的人。
这句话,彻底撕开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和可能的缓和余地。
它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血缘联系,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夜唤春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晨念冬。
我们之间,没有兄弟,只有你死我活。
别指望那点可笑的血液能改变什么。
晨念冬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昏暗的道路,眼神一点点重新变得冰冷,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点因血缘而产生的短暂迷茫,被这句**裸的死亡威胁彻底驱散。
他明白了。
对夜唤春,不存在第二种对待方式。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以其中一方的彻底毁灭作为终结。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酷:
“好。我知道了。”
……
结局来得有些突兀,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夜唤春死了。
不是在激烈的搏杀中,也不是在残酷的折磨下。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支撑下去的东西。
仇恨、不甘、求生欲。
他选择了自我了结。
或许是被无尽的痛苦和绝望逼疯了,或许是在清晰的理智下做出的最终决定。
总之,不是晨念冬主动下的手。
而就在夜唤春生命体征彻底消失的瞬间,晨念冬感受到那一直束缚着他,逼迫他一次次重来的无形枷锁,松开了。
轮回没有重启。
他隐隐明悟了结束轮回的条件。
夜唤春主动寻死。
当那个被视为“灾源”的核心自己放弃了生命,这个以他为中心的诅咒般的循环,便宣告终结。
晨念冬站在原地,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心中没有预想中的解脱或快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他赢了,却也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然而,对于夜唤春而言,死亡并非终点。
他眼睛一睁,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明亮的房间。
窗外阳光和煦,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
一个面容温婉的女人正笑着叫他吃饭,一个男人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慈爱。
这是一个父母关系很好,充满了寻常家庭温暖的世界。
一个他从未体验过,只在最深的梦境里或许才敢奢望一眼的世界。
就在他怔忪之时,一个戏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即使你知道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也要留在这里吗?】
夜唤春看着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幸福”,纯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
有渴望,有嘲讽,也有深深的疲惫。
他几乎没有犹豫,轻声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真假重要吗?
如果虚假能带来片刻的安宁与温暖,远比残酷的真实更值得拥抱。
他太累了,累到宁愿溺毙在这美好的幻梦之中。
一声轻笑声传来。
一道模糊的光影在他身边凝聚,化作一个白发银眸的青年,明明唇角带笑却仿佛蔑视一切的存在。
或许可称之为“神”。
神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轻笑道:“不过有些人似乎不想让你留在这里呢。”
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虚空,落在了某个正疯狂撕扯这个世界壁垒的身影上。
“只好让你跟着他回去喽。”
话音未落,这个温暖明亮的世界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开始寸寸龟裂。
阳光、饭菜香气、父母慈爱的面容……一切都在扭曲,最后彻底崩塌。
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崩溃的虚空之外伸了进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刻,天旋地转。
夜唤春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冷且阴暗的安全屋。
晨念冬就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腕,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如同最深的寒潭,死死地盯着他。
显然,撕裂那个虚幻世界,将他强行拖回现实,对晨念冬而言也并非易事。
晨念冬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对那个虚幻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弧度,声音低沉,却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不容置疑:“想走?问过我了吗?”
他微微俯身,靠近夜唤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目光如同最坚固的锁链:
“陪我留在这个阴暗的世界里吧。”
他赢了轮回,却不愿放开这个与他纠缠了数世,恨之入骨又无法割舍的“共犯”。
即使地狱,也要两人一同沉沦。
夜唤春看着近在咫尺的晨念冬,看着他那双写满了偏执和独占欲的眼睛。
纯黑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最终没有任何表情。
逃不掉。
无论是轮回,还是晨念冬。
他注定要永远留在这个,由永无天日的阴暗世界里。
……
就在晨念冬以为一切终结,只剩下与夜唤春在这绝望现实**存时……
那个空灵漠然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
【你是否愿意拯救夜唤春?】
拯救?
这个词让晨念冬感到荒谬。
拯救那个恨他入骨,刚刚才自我了结的恶魔?
他凭什么拯救?
又为何要拯救?
但“神”的提问,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可能。
一种打破这死局的可能。
几乎是本能地,晨念冬的思维立刻开始运转。
拯救夜唤春,意味着要从根源上改变。
夜唤春所有的扭曲和仇恨,都源于他悲惨的童年,源于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晨念冬以为关键点在于阻止夜唤春父母的感情破裂。
如果夜唤春的父亲没有出轨,没有抛弃他们母子,如果他的母亲没有因爱生恨变得疯狂……
那么,夜唤春或许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不会变成后来的杀人魔。
但紧接着,一个冰冷的现实砸了下来。
如果夜唤春的父母没有感情破裂,没有出轨,那么他晨念冬这个“私生子”,就根本不可能出生。
拯救夜唤春的代价,是抹杀他自己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用自己存在的可能性,去换取一个仇敌获得“正常”人生的机会?这代价……
然而,“神”似乎并无意等待他理清这复杂的伦理悖论,也或许,他理解错了“拯救”的真正方向。
就在晨念冬思绪翻涌之际,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包裹了他。
不是灵魂的投射,而是实实在在的身体穿越。
时间与空间在他周围破碎。
当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的筒子楼的楼道里。
耳边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声,以及……一个孩子短促痛苦的闷哼声。
救?还是不救?
那个孩子痛苦的闷哼声,像一根针,刺穿了他所有的仇恨与算计。
没有更多时间思考。
几乎是身体快于思维,晨念冬猛地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通往悲剧源点的房门——
(OK,可以衔接到番外《冬囚春》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