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一场后醒来头痛欲裂,再一想到酒醉前发生之事,薛存芳只觉头更沉了几分。
——此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容他捋一捋。
起初生辰那一晚的事于他其实无足轻重,大可轻轻放下,偏是他心怀叵测,对着聂徵那张脸起了别样的心思,又察觉到那晚之后,聂徵待他的态度颇为微妙,不免对这个一贯严谨自持的齐王殿下生出几分逗弄戏谑之心。
然而对于这种老虎嘴上捋须的事儿,他自恃把握好了分寸,聂徵与众不同的身份确实能引发他的兴味,同时他也不曾有一刻忘记过对方的身份。
邀对方去花楼的初衷倒是不曾隐瞒过,想来两个男人之间如何增进关系?薛存芳的想法来得直截了当:无非是一起喝一回花酒罢了。
他不想在聂徵面前成日束手束脚地端着,做如他一般的正人君子,亦不想看对方在他面前永远是端肃凛然的齐王,于是欲藉由酒色,入侵对方固若金汤的外壳,哪怕只破开一道小小的缺口来。
——没想到最后被乘虚而入的反成了自己。
薛存芳抚过自己的唇角,蹙起眉心,若有所思。
他的确是对聂徵起了些微狎昵的心思,可和对方的相比竟显得单纯而怯弱了——他想灌醉了聂徵,摸一摸他的脸。
哪儿想到却是换了自己节节败退,到头来被灌得不省人事,任其调戏不说,那人还……还说出了那等惊世骇俗之语?
一想到那句话,他又觉得整个人如坠梦里,怀疑是否是自己一个不留神听岔了?
“楚王有梦,朝云有心。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却不知春洲,是有心,还是无心?”
这话说得透彻,乃至透彻到由聂徵这样的人口中说出,都有轻浮的嫌疑了。
宋国公子为辞赋大家,写有《高唐赋》和《神女赋》,一是说曾有一位楚王游高唐,梦高唐神女“朝云”,神女自荐枕席,以结欢情。一是楚襄王慕巫山神女而不得,神女凛然不犯,无情拒绝了襄王的求欢,徒留襄王黯然神伤。
所以聂徵……是在对他发出**之约?
往日如何有意百般调戏不提,薛存芳指天立誓,他还真不曾动过这份心思。
他出入风月场多年,自然不乏见识,一则是是见识得多了,便了解得深入,养在南风馆里的小倌无非是一群娈童,年龄和他家阿黎甚至聂玧都不差多少,养得是一身滑腻纤弱,雌雄莫辨,暗地里南风馆会统一给这些孩子喂药,抑制他们的正常生长,以期多维持几年稚嫩模样——薛存芳对此道着实是吃不消。二则是他觉得比起坚硬酸臭的男子来,自己还是更偏好千娇百媚的女子。
那,难道聂徵他……是断袖?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被薛存芳轻易否定了。
他知道聂徵后院无人,鳏居多年,无心续弦,但他并不觉得聂徵会是断袖。
若对方是,他早就看出来了。
说到鳏居,薛存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并因这个念头神色古怪起来。
——难道聂徵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找人排遣过?
一旦抓住了这个念头,他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以为自己找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下可算是拨云见日,水落石出了。
※※※※※
三日后,聂徵再一次踏足了群芳苑,走进了角落里一处僻静的房间。
他坐在桌边静候,看似平静,只一下一下摩挲着茶盏光滑的杯身——若是被聂泽看到了,必然能一眼分辨出这是自家小弟不安时的动作。
不出半柱香,门外有人来敲门。
聂徵起身去迎门,却看到一位龟公领来了一位年轻女子。
他心下微动,隐隐猜到了几分。
果然,只听那位龟公说道:“公子,这位是楼里的乐伶,雅琴姑娘,从来只在三楼上弹琴,还是一位冰清玉洁的清倌人。”
聂徵静默了片刻。
俄而从唇齿间冷冷咬出一个字:“滚。”
那龟公抬头看了一眼,竟给对方的一身气势震得颤了一下,诺诺称是,忙带着女子退下去。
聂徵面如冰霜,同时心如煮沸,怒不可遏——那个人!他怎么敢?
又开口问道:“人在哪?”
那龟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人在哪儿?”
想到那位薛公子提点的“他若问起,就告诉他。”龟公伸出一只手,指明了方位。
聂徵是携一身雷霆之怒,气势汹汹地找上来的。
薛存芳身处的厢房就在长廊的另一头,房里没旁人,桌案上摆了一把古琴,而那人正端坐在案前,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琴音断断续续,忽隐忽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弹的是《汉宫秋》,汉元帝将王昭君送入了匈奴。
薛存芳挑动了一下商弦时,聂徵正好破门而入。
薛存芳垂着眼睫,尚有心思琢磨,那时聂徵开口说出那句话,他知道自己是既无厌恶,亦无抵触,更甚……有一丝与琴弦震颤时相似的心动的。
只是,聪明人都懂得权衡利弊……“弊”不过三条:对方是齐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珠亲王,当今天子唯一的同胞弟弟;对方鳏居多年,守身如玉,不知多久没开过荤,又有一身宁折不弯的臭脾气,便是断袖,对象是这个男人也太麻烦了……最后,对方也不一定非他不可,谁知道呢?
所以他将雅琴送了过去。
这只是一道虚假的考验,倘若聂徵顺水推舟地接受,他会松一口气,却也会失望,更不会叫对方真的染指雅琴。毕竟,她是无辜被牵连的。
但意料之中的,聂徵过来了。
薛存芳对聂徵的来者不善似无所察,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话,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间消弭了聂徵的所有怒火。
不过轻描淡写三个字:“我答应。”
聂徵怔住了。
半晌,他迟疑着问道:“你……说什么?”
薛存芳这才抬眼看过来,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腰身一歪,懒洋洋地撑在榻上,朝他悠然伸出一只手来。
“你还愣着做什么?”
唯一的“利”是,他实在忘不了这张脸。
聂徵:你撩了我这么久,现在说你是直男?
薛存芳:我不是,我没有。我比你直十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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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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