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纵横风月场多年,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问称得上个中老手,成年以来,他似乎再不曾面临过眼下如此被动的局面了。
一是对方是他鲜少亲近的男子,二是……面对着这人,他难得体会到了一丝尴尬。
他与聂徵虽无一丝血缘关系,聂氏与薛氏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牵绊。哪怕向来不和,二人到底是从年幼时便相识,又因数十年如一日的针锋相对,早已知己知彼,和其他许多人比起来,多少能称得上一句“老相识”了。把“老相识”变作“枕边人”这种事儿,薛存芳从来是避而远之的。头一次可不算,那不过是聂徵中了孟云钊的招,他仗义出手罢了。
既然提出这个要求的是聂徵,他又摸不清对方的心思,索性直接将主动权交予他,不知像聂徵这样的人,又能做到哪一步?
聂徵缓缓踱步而来,到了他眼前时,这人面上不露,脚下却踌躇了一瞬,薛存芳敏锐地捕捉到了,伸手攥住对方衣袂,将其一把扯到了身边,又倾身凑过去,紧盯对方一动不动。
聂徵整个人顿时僵硬,梗着脖子问道:“……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薛存芳有意压低了声音,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你想做什么?”
那个笑容与往日戏谑的、讥讽的、矜傲的……皆有所不同,隐藏着一种直白而狎熟的暗示,如某种散发出香气、惑人接近的花,冶丽而危险。
不出片刻,薛存芳亲眼目睹聂徵一张脸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他心下一动,觉得这颜色落在这张脸上好看极了,比起往日那八风不动的样子,不知生动了多少。
又忍不住开口想刺对方一句,下一刻却听到一阵衣衫拂动的声音,眼前蓦然一暗,一只手掌压上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在对方的手心里眨了眨眼,随即静默下来,静候聂徵的下一个动作。
聂徵的另一只手绕到了他身后,扶上了他腰侧,这个姿态一如男子对待丝萝般柔弱的女子,薛存芳本应感到不适,偏偏对方拿捏得极好,离得不远不近,握得不轻不重,倒叫他无甚感触了。
另一面,他察觉到聂徵在接近,耳边的吐息声愈清,面前温热的呼吸愈近,那呼吸最近时打在了他靥边,一个吻随之拓在了他眼角,而对方收紧了手臂,揽住他的腰肢,一时间二人紧贴在一起。
聂徵的动作青涩而不乏温柔,薛存芳的睫羽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很想看一看对方此时面上的神情。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对方就放开了他,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丝帕一把盖住他的脸,等薛存芳扯下那东西抬眼看过去时,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他怔忡了一会儿,扯动唇角笑了一声,是真的觉得今日发生之事既荒唐又好笑。
没想到聂徵竟也当着他的面做了一回逃兵。
多年来,他一直以为齐王殿下古板、固执、不通风月、不近人情……是满朝文武中顶顶无趣之人,而今看来,对方难道是……真的纯情?
薛存芳不知道,这被他评价为“青涩”、“纯情”之人,当晚回去后便做了场春梦。
※※※※※
聂徵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群芳苑那间房,只是窗外天色晦暗,室内的光线更幽微了几分。
掩藏在层层幔帐之下,床榻上安睡着一抹朦胧的身影,他掀开幔帐走入,对方毫无所察,静静阖着眼,漆黑细密的睫羽鲜明地覆在白皙的眼睑上,整个人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躺在那儿,像一枝柔软而驯静的睡莲。
他朝他伸出手去,指尖顺着轮廓一路向下滑动,漆黑的发鬓、耸立的眉弓、上扬的眼尾、再是蜿蜒的脖颈,如花茎般细腻而纤长,更多的风景则被严丝合缝地拢入了一层层衣襟中……
这样想着,他一点点揽紧了对方。
他知道怀中的人是谁。
他低头去吻对方眼角上那一点淡色的痣。
——他只是不知道梦中的自己是谁。
这个梦有多灼热尽兴,聂徵醒来后,一颗心就有多冰冷沉凝。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弯下腰伸手撑住了自己额角,窗外夜凉如水,室内寒衾孤枕,形影相吊。而他的一颗心似乎比夜色来得更冷,如坠冰窖。深刻的难堪和浓烈的负罪感不肯放过他,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整个人。
——可他竟不能轻易忘怀这个梦。
这日朝会撞上薛存芳时,他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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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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