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聂徵毫无征兆、又叫众人司空见惯地陷入了一派忙碌中。
连日来,那人不过在朝会上露个面,来去匆匆,连个人影都逮不着。
薛存芳这边倒是截然相反的状况,清闲得近乎无趣了,孟云钊早已向他请辞,要回药王谷伴亲友一起等着岁暮交年。天气愈发冷了,他也不肯再出去走动,眼下连近来唯一的乐子都找不着了……颇感索然无味,成日赖在书房里看看闲书,写写小曲儿,又请来一个乐班子在家里吹拉弹唱,热闹给他看——不过闲散度日罢了。
这日散朝后,聂泽将他留到了后殿,薛存芳步入室内,弯腰长揖到地,一抬头便见到了候在一旁的聂徵。
聂徵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带什么神色,好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
聂泽先与聂徵谈论公事,薛存芳这才从二人谈话中得知,原来聂徵这段时日是去落实那修建“火室”之事了。
聂泽问完话,转而看向薛存芳,说道:“太皇太后有意往‘春华别苑’静养一段时日,临近交年,我与皇后都抽不开身,依我看,不如由你伴她去这一趟。”
薛存芳闻言心喜,祖母幽居在后宫里,宫禁森严,要见上一面免不了诸多章程,去了宫外自然方便得多。
“臣乐意之至。”
聂泽再道:“近来也偏劳齐王了,一道去休憩休憩吧。”
于是第二日,聂徵和薛存芳双双出现在了去往别苑的人马中。
薛存芳径直去了太皇太后的车上。
“太皇太后,我去了宜秋门,门口那个卖小食的小贩还记得吗?而今他换了好大一家店面,我买了份滴酥水晶脍,还热乎着,您尝尝。”
太皇太后身边一个宫女皱起眉头,露出不大赞同的神色,太皇太后千金之躯,怎食得这等民间粗制滥造的杂食?一旁随侍多年的大宫女却是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果然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好孩子”,就着宫女送到嘴边的调羹咽下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会儿,笑道:“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味道。”
从前……祖母托人来送他礼物,知道他喜欢,都是要送这家的果子或小食的。
“您可知这次去别苑的都有哪些人?”
他一一掰起手指数起来,“我、云梦公主、清河郡主……都是您最喜欢的、最漂亮的后辈呢!”
太皇太后闻言乐不可支,“你这孩子,把自己和女儿家一道夸进去,真是不害臊。”
“对了,这眼看着快交年了,皇上和皇后着实抽不开身,但他们是有孝心的,这不,让自己的弟弟跟着来了,您可知是谁?”
太皇太后思索片刻,叫出一个名字:“阿徵?”
薛存芳稍一怔忪,“您还记得他?”原本这些年来祖母的身体一落千丈,脑子也不大记得人了,唯独能一眼认出自己,旁人却都混淆了。
太皇太后道:“我还记得,你十岁去了南书房……”
薛存芳微颔首,看来祖母的病确是大有起色。
“你这个人,素来最爱出风头,要所有人都喜欢你、捧着你,有什么好东西得想着你,最好的得分给你……连阿泽也不能例外,唯独阿徵不买你的帐,对你恬不为意。”
薛存芳皱了皱鼻子,“我有这般霸道吗?”
“阿徵是个好孩子,后来你生病,他还偷偷来看你哩!”
薛存芳拧起眉头冥思苦想,最后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记得。”
“你和他不对付,多半是你呀,先去滋事挑衅,没成想反被他欺负了去,有一次还是一路哭着回来的,要我去帮你讨回公道。”
薛存芳嗫嚅:“说不定是他先欺负我呢?”
“你还记得那时我说了什么吗?”
从那时候起,许多人对他说过:聂徵姓聂,你姓薛,你们是不同的。何况薛氏今非昔比,要懂得避其锋芒。等到聂泽封了太子,对他这样说话的人更多了。
唯独祖母那时对他说的是:比试有比试的规矩,何况你们如今在读书,是读书人,按规矩行事,比不过,便认输,下一次再比。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还是不大看得惯他。”
太皇太后问道:“那你如今,比得过他吗?”
薛存芳自信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太皇太后忽道:“阿徵,像先帝。”
薛存芳愣住了。
太皇太后在为皇后之前,唯得一个子嗣,是她十六岁嫁予镇北将军薛无衣所诞,只是等到她十八岁的时候,镇北将军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皇帝特意下诏追封其为“中山公”,将北边的一块地划给了薛氏。两年后,从京城里忽然发来一道谕书,要召薛氏的遗孀入京参加寒食节——这一去,她再没回来,且在数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前宰相的嫡女,成了聂氏的皇后。
这说来可谓一段奇缘,薛存芳甚至在茶楼和话本里看过、听过不少。
昭元帝,聂宸,聂泽和聂徵的祖父,昔年为皇九子,母族势微,泯然众人,年纪轻轻只身赴边,以图用战功博得与诸皇子抗衡的机会。战场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命悬一线之际,是薛无衣救了他。其后薛无衣更是看中他的才干,精心栽培,助这位九皇子立下了赫赫战功,风光无限地回到了京师。
薛将军是聂宸的恩人,却不知这位九皇子何时竟将恩人的妻子放在了心上。
高坐皇位后,聂宸为立后精心编排了一出偷龙换凤的戏码,明眼人不是不知个中内情,但皇帝孤注一掷,不顾众口铄金,执意要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做他的皇后。
可惜昭元帝历尽艰辛立下的这位皇后,在他有生之年,也没能为他诞下一个姓聂的孩子,她养在膝下的孩子、后来的昭怀帝,是元帝从其他嫔妃那儿抱来的。
昭元帝盛宠皇后,薛氏竟也得以沾光,受到重用。他让皇后的亲儿子认他做名义上的义父,恩赐薛家人可随时进宫探视“义母”。
这曲折离奇又浓墨重彩的故事,想来必然会百世、千世地流传下去,却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了。
薛存芳只知十年后,昭元帝去世,换昭怀帝做了皇帝,留给聂氏和薛氏之间的,只剩下难以厘清的尴尬和龃龉了。
儿肖父,本是常理,他却不喜聂徵像他的父亲,太过……无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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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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