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谈

守岁后已是漏尽更阑,诸人皆回房休憩,薛存芳权当自己是个瞎子,无视三位夫人连连抛来的媚眼,一人独守在厅内。

不出多时,果然有人披星戴月,夤夜前来,以赴二人之约。

晏平澜走入的第一件事,便是送来一叠声致歉:“昨日情急下,我竟全忘了今日是除夕,需得守岁,累你这个时辰还在等我,委实糊涂。”

“无妨,”薛存芳道,“我知你定不会失信。”

“自然,”晏平澜在他身侧落座,向前微一倾身,低声问,“齐王昨夜可是来过?”

薛存芳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道:“晏虞侯料事如神。”

“呵,我的确是猜的,”晏平澜摸摸下巴,忖度道,“那我再猜一猜,想来他憋不住吐露肺腑之言,而你郎心似铁,断然无情地击碎了他的一腔衷情?”

薛存芳闻言微哂,“这不是你之所愿吗?我怎能违背。”

“存芳……”晏平澜讪讪地干笑一声,“莫要如此与我说话,怪瘆人的。”

薛存芳抬眼看他,目色深沉,“你在宫里有意拉拢我和你九妹,是为了做给聂徵看?”

“不止如此,”晏平澜正色道,“我今日来,还是想郑重其事地问你一句:若我晏家有意和中山侯修秦晋之好,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薛存芳问道:“你有侄女要与我家阿黎结娃娃亲?”

“那尚且言之过早,仍是我那九妹……”晏平澜没敢把话说完,只因眼见对面人的脸上霎时覆了一层薄冰,冷冷刺向他的目光像是恨不能把他整个埋进冰碴子里。

这神色不过出现极短的刹那,下一刻,薛存芳反而勾动唇角笑了,放缓了语调柔声道:“你昨日说,你如此行事都是为了我……”

前后如此强烈的反差,叫晏平澜平生不寒而栗之感,不由往后缩了缩。

“那你且一一道来,你是如何为、了、我,也好让我知晓你的良苦用心,嗯?”

他不敢不一一从实招来。

晏平澜沉吟道:“存芳,你十岁入京,至今已逾十七年,你……还想不想回北地、回中山?”

却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戳中了他的心病。

薛存芳怔忡良久,敛在袖中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指节,启唇道:“京城花柳繁华,温柔富贵,与我这等纨绔最为相宜,我为何要回那荒僻之地?”

“你难道忘了你们当年是因何入京?”

当年先帝连发三道谕书,召前中山侯从北边的战场上退回来,勒令不得带一兵一卒,只需带上虎符,携妻儿亲眷归朝还旨。

晏平澜又道:“后来你弟弟回了北地,封了扶柳,不过偏居北地一隅。而徒留你一人在此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

薛存芳不由扣紧指节,面上只淡淡道:“因我是中山侯世子。”

先帝要避免他回北地,和薛氏旧部暗通款曲。

晏平澜道:“因疑心于你,所以只给了你一份闲职。”

薛存芳环视左右,安然靠上椅背,“但也给了我这高宅大院,衣食无忧。”

晏平澜嗤之以鼻,“这笼子打造得再漂亮,终究是困顿之地。”

薛存芳笑了一声,“或许,我正适合做被豢养的玩宠?”

晏平澜笃定道:“我知道你。”

薛存芳不再反唇相讥了。

“而今已过去五年了……”

薛存芳情知,他是指先帝已薨逝五年。

“平澜,不赦之事,并非那般轻易翻篇的。”

不然为何这五年来和先帝截然相反,聂泽待他百般恩宠、千般顺心?这一来是为了心中那几分愧意,二来只怕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聂家并不曾亏待薛家,也就堵住了他开口请辞的嘴。

晏平澜却道:“我以为,时机已到,只是欠缺一个契机。”

“你可知九妹的父亲、我的四伯如今身处何地、身居何职?”

薛存芳道:“难道是……”

晏平澜颔首道:“不错,他在北军里任职。”

“你若娶了九妹,几年后九妹有了身孕,推说家中无长辈照料,思念亲人,需得去北地和父母亲族团聚……”

“祖父素来待九妹如珠如宝,必然会站出来为你说话。”

堂堂上护军为他说话,分量自然非同小可。

“好计策,”薛存芳拊掌赞道,“我没想到,看似唐突之举下,竟有这番思量和计较。”

话音一转,他尖锐地质问道:“所以,你要坦然利用你年方十五的妹妹?”

晏平澜蹙起眉心,也觉这话大不中听。

“我知她年岁小了些,但昨年也及笄了,近来我母亲已忙着为她谈婚论嫁。若碍于此节,你可先将人娶过门,过几年再圆房不迟。”

“再则说,存芳,你是不知道,这丫头不知哪一年见过你,那时便上了心,在桃花笺上写了不少句子给你,我带来了,你要不要看看?”晏平澜说着就低头去摸自己袖子。

“不必了。”薛存芳道,“你为我计长,煞费苦心了。”

又一言而决:“但此计,不成。”

晏平澜愣住了,“为何?”

他急道:“若论家世、容貌、涵养……我可做担保,我家九妹绝不会比不上府上的韩夫人。”

“何况以你我二人的关系,结为姻亲自是亲上加亲,从此同气连枝,密不可分,你不愿意?”他说这话时不禁含了几分小心,此乃他隐蔽的私心。

薛存芳避而不答,忽道:“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会娶韩家三小姐?”

晏平澜自然无从得知。

“因她对我所求,不过是一方宅院里的自由。恰好,这是我能决定的东西。”

“平澜,而你之所求,你九妹之所求,我只怕爱莫能助。”

“存芳,你这话……我不懂。”

薛存芳摇首失笑,“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不曾听过外界传闻?我后院里有四位夫人,千娇百媚,我在外有数位红粉知己,夜夜笙歌,然而子息凋零,竟不曾诞下一儿半女。”

“京城中的人私下皆耻笑中山侯为银样蜡枪头,不能繁衍子嗣。又有人说薛氏前几辈皆为征战沙场的悍将,一战则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手里欠下的人命债太多,所以报应在了后嗣身上。”

“一派胡言!”晏平澜闻之怒极,“存芳,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存芳只平静道:“我命中无子。”

“所以先帝才会把薛天的第一个儿子过继给我。”

晏平澜凝视他半晌,方才肯相信其所言为真,不由拧紧眉头。

“是什么时候……是你的体质还是……不对,先帝怎会经手此事?”他心念电转,颤声道,“难道,你十六岁时在宫中的那场大病……那时……”

“平澜,旧事无需再提,”薛存芳打断他,又舒展唇角,如涟漪微动,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放心,有仇报仇,我已为自己报过仇了。”

“重回北地,为父亲戎马一生的遗愿,母亲是中山人,亦念着魂归故里。”

他以一种沉静而平淡的语气陈述道:“我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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