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沐桜所言,城主女婿人选将在覃王和荆王之间产生。
梁州行宫处处张灯结彩,城主今夜嫁女,沐桜穿上了新娘礼服,打扮得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
至于新郎嘛,最终获胜者将抱得美人归。
行宫外搭起了临时的高台,覃王一袭玄青色劲装自左侧台阶登场,荆王一袭象牙色劲装自右侧登场。两道高大英俊的身形站在台上,一黑一白,并为双璧。场下人头攒动,掌声雷鸣。
覃王有男人味,荆王有女人缘。
覃王冷峻自持不怒而威,如山上雪。荆王俊逸出尘观之可亲,如云间月。
二人均是年少英姿,又都是大国雄主。放眼整个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好丈夫人选。无论是诸侯的公主,还是周室的王姬,能够嫁给这二人中的一个,都不算是下嫁。
如今,此二人来到小小的梁州城,为了赢得他们少主的芳心而战。人们争相目睹,也在心里暗暗感慨少主的好福气。
盛世不常有,盛宴不常在。梁州城中百姓都来了,百越也来了许多人众观战。自高台看下去,乌泱泱一片人海触目惊心。无论谁输谁赢,这都是一段佳话。
城主沐辰大喜过望,在梁州四座城门都设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免费招待观众宴饮。
两柄未开刃的铜剑端了上来,覃王和荆王按规矩各择一柄铜剑。
裁判展开帛书,宣读比赛规则。
“覃王,请。”
“荆王,请。”
裁判再次强调:“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两位国君远道而来,切勿伤了和气。”
疆离先选,选了更趁手的一把剑,荆王拿了剩下的那一柄。
长剑出鞘,气贯长虹。疆离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摆出一个潇洒的招式。台下众人纷纷喝彩:“覃王,覃王!”荆王莞尔一笑,绚丽如霞。众人又发了疯一般欢呼:“荆王,荆王!”
“三,二,一,决斗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楼上的奴仆剪开高台正中的巨型绸花,无数鲜红的玫瑰花瓣纷纷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漫长的花雨。羯鼓声叮叮咚咚,为两位王者伴奏。
花雨弥漫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疆离谨记沐桜所言:荆王的右肩有伤。他出招又快又狠,步步紧逼。荆王连连闪避,疆离瞅准空档,一剑对着荆王的面门劈去。荆王举剑去迎,疆离避其锋芒,一剑刺向荆王腋下,铜剑未开刃,挑开了荆王的腰带。荆王香肩微露,他的右肩有一处小小的红痕。
荆王羞涩一笑,把衣领向上拉了拉。
疆离要气炸了:那分明是一枚新鲜的吻痕。
想到三日前沐桜拜访荆王,逗留了整整两个时辰。又联想到她说的荆王右肩有伤,疆离四肢百骸的血直往头顶涌。
荆王右手执剑,左手系腰带。荆王是皎皎美人,狼狈的样子也动人。
沐桜对男女之防向来不看重,她竟然让男仆近身服侍,给荆王种个草莓印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荆王容貌极美,他面无表情,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却很会传情达意。荆王那玩味的眼神分明引着他去猜:这是沐桜留下的吻痕。
疆离长剑拄地,脑海里浮想联翩。荆王站得笔直,他攻击疆离不需要用剑,他的眼神足已让他遍体鳞伤。
覃王停住了,荆王虽心生疑惑,也没有搞偷袭,只是站在原地等覃王继续出招。见覃王迟迟没有动作,方扬起长剑,说道:“覃王,请赐教!”
满天花雨迎风飞舞,荆王在满天花雨中翩跹而来。荆王生得一副好皮囊,疆离也不怪沐桜变心。只是她为何要吊着自己?还是说她欲壑难填,寻常女子渴望的幸福对她来说唾手可得,非要当世最强大的两位诸侯为了她而斗个你死我活,才能满足她膨胀到极点的虚荣心?!
铺天盖地的剑气裹挟而来,荆王的剑刺来,疆离举剑去隔。
台下观者如堵,众人时而高呼“覃王!”时而高呼“荆王!”谁胜谁负对看客们而言并不重要,谁赢他们为谁而喝彩,仿佛在看耍猴。
为爱而萌动的春心被伤得支离破碎,在这碎片中升起了他的自尊心。
凭什么?凭什么我一个堂堂男子汉要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凭什么?凭什么?疆离在心中怒吼,双目赤红,难掩怒色。
片片玫瑰花瓣落在他的袍袖之间,落在看台上,零落成泥。
馨香芬芳的花瓣,带着清晨的朝露被摘下,精挑细选的花瓣,只是这看台的点缀。他疆离,又何尝不是这看台的点缀?
覃国,起自峣山以西,十三代先君励精图治,终成北境霸主。他承蒙上天的眷顾和万民的支持,坐上了国君宝座。他手中的剑,应当用来澄清寰宇,开万世太平。而他却得到为了一个轻浮女子,不远万里赶来给人当猴耍。
看台上的玫瑰花雨缓缓流淌,营造着梦幻迷离的景致。太美了,也太香了,浓郁的香气令他作呕。
荆王又举剑冲了上来,疆离长剑脱手,掉落在红毡上。他朗声说道:“我输了。”
漫天花雨还在落下,羯鼓声停了。荆王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很快被笑意取代。只见他长剑归鞘,双手抱拳,向着疆离施了一个礼:“覃王,承让了。”
疆离并未回礼,沉着脸走下看台,融入了茫茫人海中。
裁判举起荆王的右手,大声宣告荆王获胜。众鼓手丢下鼓槌,上前拥住荆王芈圧,将他举过头顶,抛起来,再接住,抛起来,再接住。
疆离心里酸溜溜的,但是他绝不后悔。天底下女人多得很,沐桜见异思迁,坏女人,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疆离隐身在欢呼的人群中,洒泪如雨。
众人纷纷议论,荆王何以赢,覃王何以输。一个个口若悬河,倒果为因,若是在事前能有如此高论,横竖得封个士卿。
市井之人,文不能提笔写文章,武不能骑马上战场。既看不起乡民种田采桑砍柴喂鸡,又学不来士人知书达理谋划统筹。唯独嘴巴厉害,一个赛一个的巧言善辩。如果赢的是疆离,还是这群人,还是这对话,换个人名继续吹得天花乱坠。
看台上的戏还在演,新人答谢众宾客。众人欢呼,请新娘子上场。沐桜身着明红色巨型拖尾礼服,礼服上以金线为地织出龙凤、山川、日月、鱼虫的纹样,饰以雀羽和珠玉。她头上戴着明晃晃的冠冕,香槟金色的米粒珍珠流苏面纱隐隐绰绰覆在脸上,两腮处垂下龙眼大的明珠耳珰。
沐桜抬眼,见面前的新郎不是疆离,气急败坏。扯下面纱,就要冲出看台,两边的婢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五六个婢女抓住她的裙摆,把她摁在台上。
沐桜奋力挣扎,半个身子伸到栏杆外面,对着人群大喊:“疆离,我恨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人群喧嚣,若非疆离自幼习武,耳力过人,又怎么能听见她的话。
疆离在人群里痛快地哭,心里默默回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即使这一生再不能娶妻生子,我也绝不后悔。
疆离当日启程,并未留下来观礼。回到雍都后,他用忘我的工作来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朝中的老臣们一开始觉得大王过于急躁冒进,后来他们说那是青年人的血气方刚,最后朝野上下竟交口称赞他的贤明。
覃国是军功制的国家,起先地广人稀强敌环伺,这种制度大幅提升了覃的国力,使之一跃成为强国。随着人口的增加,每一寸能耕种的荒地都住上了百姓,四方的强敌都并入了大覃的国土。覃人善战,覃人耐苦,可是放眼整个大覃,已经没有足够的报酬来安抚一颗颗覃人的野心。
在疆离为覃王时,矛盾已经挤压的很深了。底层军士在战场上奋力杀敌,能获取爵位的万里挑一。纵使靠军功获得了爵位,覃法严苛,稍有差池就要被革为平民。君心难测,一招不慎就要人头落地。
然而,各国的士卿们,仗着出身或裙带关系,结伴周游列国,便可得高官厚禄。同为庶民,同为布衣,为何宗室支庶的荣华富贵来得如此简单,而平民百姓的上升之路却无比艰辛呢?
疆离为覃王时,到处都是覃人不满的声音:
“不公平啊,不公平啊。”
“上天不公平啊,大王不公平啊!”
民众沸反盈天,役夫们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五成群俱在一起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哭诉命运的不公。他们垒土烧砖,手指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变了形,脚掌踩着坚硬的沙砾结了茧。他们建造了华美的宫室,坚固的城墙,平整的驰道。可是结束了繁重的劳役,回到自己的家中,河水涨起来淹没了家门口的泥巴小路,狂风刮跑他们的茅草屋顶。
军营中时也是沸反盈天,时有营哮。士兵们不愿屯田,也不愿练兵。他们振臂高呼,叫喊着国君的不公。他们辛勤耕种,却只能以不值钱的杂菜和最低等的黑麦作为口粮。他们奋勇杀敌,守护边境。一旦进了军营,就只能祖祖辈辈被按在战场上,刀口舔血,死生不由人。
可是那些各国的士卿们,他们坐着马车来到覃国,穿着锦衣华服,与王公勋贵们一同宴饮。大王重用一位他国的士卿,就意味着堵死了一个覃人上升的渠道。
疆离把民众的声音听到了心里去,他积极地安抚众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事事必躬亲,朝中的每一条政策都要落实到基层。他多次废除无聊的宴饮和狂欢,节省下来的粮食和布帛用于犒赏前线的将士和服役的黔首。他抵制清谈,崇尚务实,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别国士卿一批又一批褫夺爵位,驱逐出境,只留下能够为大覃的发展增光添彩的人才。
年轻的王,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覃国基业,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强大!朝野上下都发自内心地佩服他,各国的公子们竞相与他交好,天下的人才竞相供他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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