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还不行

12

国师大人回京那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先一步震动了整个朝野。

传闻他自天门山巅请下一位身怀异术的神女,袖中藏着长生秘法,指间能凝续命琼浆。

朱雀大街两侧跪满了翘首以待的百姓,金銮殿前文武百官垂手恭立,连缠绵病榻多年的老皇帝都强撑病体亲临城楼。

当那辆缀满星纹的雪白车驾驶入城门时,千万道目光骤然凝固——

国师大人怀中横抱着一位素衣少女,银发与青丝在风中缠绕,她腕间缠绕的绷带渗出点点嫣红,竟在阳光下化作振翅欲飞的血蝶。

「陛下。」

国师清冷的声音传遍九重宫阙,惊起檐角铜铃乱响。

「臣为您请来了——」

「能渡生死的神女。」

消息传回林府时,那只为林雪儿贺喜的琉璃盏,正从谢景辰指间轰然坠地。

「国师…带回了神女?」

满座宾朋的喧哗霎时死寂。

林尚书僵笑着打翻酒樽,林夫人指尖深掐进掌心。

——他们耗费十年心血,用林云汐的血肉为林雪儿铺就神坛,眼看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在御前摘下最甜的果实……

怎会被那个超脱尘世多年的国师截胡?

「不对…」

谢景辰突然踢开碎瓷,「那老东西向来不理俗务,为何突然插手造神之事?」

他脑海中闪过牢房里那双死寂的眼睛,心头莫名一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云汐的「奇异」。

那是在三年前的北疆战场,一场针对他的精心刺杀。

毒箭如雨,他虽奋力格挡,却仍有一名死士突破亲卫,淬毒的剑锋直刺他心口!

电光火石间,是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甚至厌弃的身影,决绝地扑了上来。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谢景辰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从林云汐背后捅入,前胸穿出,带血的剑尖距离他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

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襟,那样的致命伤,绝无生还可能。

他心中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抽痛。

然而,下一刻,他毕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林云汐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倒下。

她胸口那个骇人的血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只留下一片破损的衣物和尚未干涸的血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脸色虽苍白,却对他扯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某种期盼的笑。

那一刻,谢景辰心中翻涌的不是感激,而是巨大的惊骇与一种被非人之物缠上的悚然。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上心来。

若能借林云汐那身诡异的愈伤之能,未尝不能在圣上面前,造出一位听命于他的「国师」。

可林府对林雪儿的偏爱护短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们竟宁肯牺牲亲生血脉,也要将所有的荣光堆砌在那个养女身上。

于是两家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用林云汐的血肉为林雪儿铺路,而他会娶那个被舍弃的真千金,作为补偿。

而现在,听闻国师带回了一位「身怀异术」、「能渡生死」的神女……

谢景辰想起那个雨夜牢房中,她苍白而破碎的笑容,与他记忆中北疆战场上那个染血却快速愈合的身影,猛地重叠在一起!

一个可怕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莫非……国师带回的所谓「天门山神女」,就是……就是林云汐?!

谢景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林家人。

——林尚书强作镇定却微颤的胡须,林夫人紧绞帕子发白的指节,还有林雪儿那掩不住的惊慌。

呵……

是林云汐更好啊!

那个爱他入骨、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那个被家族厌弃、除他之外一无所有的蠢货。

只要他稍示温情,她定会像从前那样摇尾乞怜,将所谓的神女之力双手奉上。

至于林家……

谢景辰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他们既选择舍弃这颗棋子,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分这杯羹?

「诸位,」他忽然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府中尚有军务要处理,失陪了。」

不等林家人反应,他已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晃出一道势在必得的冷光。

他现在就要去国师府。

去接他迷途的……神女回家。

13

国师府放出神女消息不过一个时辰,那封烙着镇北侯府火漆的拜帖就递到了我面前。

「罪夫谢景辰,恳请拜见神女。」

我看着帖子上那行精心修饰的字迹,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罪夫」二字时故作沉痛的姿态。

当初在牢房里粗暴拽我手腕的力道,与此刻这小心翼翼的措辞形成荒唐的对照。

指尖轻轻划过纸张边缘,我垂下眼帘。

「告诉他——」

「日午时,国师府偏厅。」

总要亲眼看看,这位曾视我如草芥的夫君,如今要如何演这场情深不悔的戏码。

事实证明,我还是小看了谢景辰的厚颜无耻。

谢景辰踏入偏厅时,我正望着窗外那株半枯的树枝出神。

他今日特意穿了月白常服——恰是我初嫁时亲手为他缝制的那件。

袖口金线绣着的云纹已有些褪色,想来是刻意翻出来示弱的。

这般用心,倒真不像他了。

「云汐。」

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缓缓转身,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带着晨露的海棠,恰与窗外那株同源。

花枝修剪得齐整,连刺都细心削去了。

——从前我为他插瓶的花,总要被嫌弃刺扎手。

他向前两步,却又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双惯常凝着寒霜的凤眼,此刻竟漾着水光:「这些年...是我糊涂。」

我垂眸拨弄茶盖,青瓷相击的脆响里,听见他衣料窸窣。

抬眼时,他竟单膝跪在了青砖地上。锦袍下摆铺开如云,倒像是戏台子上精心设计的亮相。

「是雪儿她...」

他喉结滚动,每个字都浸着痛楚,「不知廉耻地纠缠。

那日她故意泼湿衣裳,我...」

窗外忽然传来银剪裁枝的声响。国师素白的身影立在廊下,正将一枝横斜的乱条利落斩断。

残枝落地时,谢景辰的嗓音里便添了三分真切的颤抖:

「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了...」

他适时顿住,抬起的眼眸里七分悔恨三分期盼,连跪姿都调整到最惹人怜惜的角度:

「男人都会犯的错。」

檐下雀鸟惊飞,带落几片残花。

我凝视着他精心修饰的痛楚,忽然想起去岁寒冬。

我跪在雪地里求他请个大夫,他抱着「突发急病」的林雪儿冲出院子,将我撞得跌进雪堆。

那时他回头瞥来的眼神,与此刻跪在眼前的身影,竟重叠得这般荒唐。

谢景辰见我一直沉默,膝行两步想要靠近,被侍卫的刀鞘不动声色地拦住。

「我实在对不住你……」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那些年让你受的委屈,如今想来如同刀割。你可知每次见你跪在雪地里,我转身时眼角都是湿的?」

我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这是今早国师亲手为我戴上的,说是能温养经脉。

玉质触手生温,与从前在谢府时那枚冻得我手腕发青的银镯截然不同。

「雪儿每次发病,我明知她是装的……」

他继续剖白,甚至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可她是林尚书的心头肉,我不得不虚与委蛇啊!」

窗外国师正在修剪一株白梅,银剪掠过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他漫不经心地将剪下的残枝抛进火盆,燃起的青烟带着梅香飘进室内。

「云汐,你素来最懂我的苦衷……」

谢景辰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忘了他这么多年为了心中野望,和林雪儿助纣为虐。

不过,无所谓了。

我缓缓垂下眼帘,指尖轻轻颤抖着触上那支海棠。

露水沿着花瓣滑落,在我指尖染开一小片湿痕。

「你……」

我声音微哽,刻意侧过脸让窗外光照亮半张脸,「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谢景辰见状眼睛一亮,急忙又向前膝行半步:「有用的!云汐,我们重新开始……」

他伸手想碰我的裙摆,我适时地将裙裾往后一收,让他扑了个空。

这个动作似乎更让他确信我在动摇。

【谢景辰好感度 10】

我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

谢景辰眼底闪过一丝得色,语气愈发恳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就像我心里始终装着你。」

我低头用袖口轻轻拭了拭眼角——今早特意熏过洋葱汁的绢帕立刻让眼眶泛红。

这个细节果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谢景辰好感度 20】

「可是雪儿她……」

我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海棠花瓣,直到将那片花瓣揉得残破不堪。

「她算什么!」

谢景辰立刻表态,「我明日就与她断交,保证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这时我国师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廊下,我立刻像是受惊般站起身,海棠应声落地。

在谢景辰看不见的角度,我对国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国师会意,转身离去时银发在风中扬起一道冷冽的弧线。

而我重新坐下时,唇瓣微颤着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

谢景辰眼底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真心!自然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若有一字虚假,便叫我天打雷劈——」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正激动地想要握住我的手。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借着「神女夫君」的身份平步青云。

【谢景辰好感度 30】

我适时地侧身避开,指尖轻轻抚过鬓间——今早国师亲手为我簪上的珍珠步摇便叮咚作响。

这声响让他骤然清醒,连忙收敛了过分外露的喜色,转而露出愧疚的神情。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尽信。」

他垂下头,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但余生还长,我定会日日证明给你看。」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国师养的那只白羽朱顶的仙鹤正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我缓缓抬起被泪痕浸湿的脸,让透过雕花窗棂的天光恰好映在侧颜。

经过系统精心调整的容貌本就绝色,此刻更因凄楚的神情而美得惊心动魄。

「景辰……」

我轻颤着唤他,声音像碎玉落在冰面上,「你当真……爱过我吗?」

谢景辰明显怔住了。

他瞳孔微张,呼吸一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

那双总是带着讥诮的凤眼里,此刻竟浮现出真实的惊艳与迷醉。

【谢景辰好感度 25】

「爱!自然爱!」

他急忙应道,几乎是扑到我跟前,「云汐,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那些逢场作戏……」

他急切的辩解忽然卡在喉间。

因为我正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腕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那是他昨日亲手留下的桎梏的印记。

他盯着那道伤,喉结剧烈滚动。

愧疚与贪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作更炽热的表白:

「从初见那日,你站在海棠树下回头对我笑的时候,我就……」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鹤唳。

国师素白的身影立在曲桥尽头,正漫不经心地将鱼食抛入池中。

锦鲤跃出水面时鳞光闪烁,映得谢景辰脸上的痴迷无所遁形。

我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般,轻唤一声「景辰」,便颤抖着扑进他怀中。

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的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哽咽着,指尖在他后背轻轻划着圈,「能再听到你这样说,我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谢景辰身体一僵,随即狂喜地收紧手臂。

【谢景辰好感度 10】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语气愈发温柔:「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我们往后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

他顿了顿,终于按捺不住地压低声音:「明日陛下要在琼林苑设宴,届时……你能不能为我说几句好话?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正好看见窗外国师指尖凝出一只冰蝶。

那冰蝶绕着我们飞了三圈,最终碎成晶莹的粉末。

「当然……」我破涕为笑,将脸重新埋进他怀中,「我的夫君,自然该是万众瞩目的英雄。」

谢景辰闻言大喜过望,竟忘形地想要吻我。

我适时地轻咳两声,装作虚弱地靠回椅背。

他这才想起我「重伤未愈」,连忙殷勤地为我斟茶递水。

【谢景辰好感度 10】

【当前好感度:100/100】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任务!死亡倒计时已解除!】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刹那,我倚在谢景辰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十年。

整整三千多个日夜的煎熬挣扎,无数次在深夜呕出血来的绝望,那些被取走血肉时钻心的疼痛,还有最后五天里分秒流逝的生命——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谢景辰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柔声问:「怎么了?」

我抬起朦胧泪眼,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

这个曾经让我卑微乞求了十年都得不到正眼相看的人,此刻正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只是……太欢喜了。」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让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藏住眼底翻涌的冰霜。

——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将匕首送进你的心脏。

——但还不行。

系统的提示音仍在耳畔回响:【请宿主注意,任务完成后仍需在本世界生存。】

我轻轻抽泣着,指尖在他后背无意识地划着圈,像极了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儿情态。

谢景辰浑然不觉地搂紧我,下巴轻蹭我的发顶:「傻丫头,往后有的是欢喜日子。」

是啊,往后。

我抬起朦胧泪眼,从他肩头望向窗外。

国师不知何时已立在曲桥上,银发在晚风中微扬。

他指尖停着一只冰蝶,正缓缓振翅。

得找个妥当的法子才行。

既要让你尝尽我受过的苦,又要干干净净地……

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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