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期,窗外赤日炎炎,蝉鸣不息,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江遮的睡颜上,纵使外面的世界多么喧哗吵闹,都丝毫影响不到他。
少年歪着脑袋双目紧闭,五官冷俊而优越,乌黑蓬松的发丝垂在耳旁,白皙的皮肤竟被晒得有些发红,他一手弓起搭在后颈处,在空调房里舒服得睡着了。
突然这时一阵手机震动铃响起,吵得他难受地皱起眉,缓缓睁开眼,他捏着手机一角,瞥了一眼便迅速按灭,似是对坐在一旁的人说了句什么后快步离去。
“走了。”
少年人嗓音清冷疏离,轻飘飘的一触即散。
一旁与之同行的李满钧愣了一下,急忙胡乱收拾一通桌上的随身物,追了上来。
“江哥!哎哟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李满钧随江遮大步走出市图书馆,见他一言不发,主动询问道:“今天你生日,哥几个晚上去聚聚?”
江遮站在阴影下,盯着远处的市政大楼发呆,良久,他才回应到:“不了,今天我得回家。”
“这咋办啊,昨天谭茜还跟咱商量着给你过个生日来着,你们这,唉!”
“那是你答应的,自己看着办。”
李满钧只能站在马路旁眼睁睁看着江遮上了一辆漆黑锃亮的豪车,司机油门一踩,徒留他望着那一缕尾气难为情了。
没多时,豪车驶入一片高档小区,在一栋单家独院的别墅前停了下来,江遮漫不经心地下了车,推开院子。
“啊,江少回来啦!”
一道熟悉呼喊叫住了江遮,他抬眼看去,是江家管理家务的陈姨,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她一直没有成家,却在江家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也算是看着江遮长大的。
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一见到江遮就立刻喜上眉梢,热情地引他朝大门去。
“陈姨。”江遮简单应了声。
“你呀,放了假也不多回来看看,先生老是念叨你,唉,也是自打小愿走了,太太精神越来越不好了,他们难得回来一趟,你也应该多陪陪他们……”陈姨念念叨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开口就说个没完。
江遮脸色越听越差,他强忍着烦躁才没有打断陈姨。
他心情欠佳,大步走到客厅,迎面就撞见坐在沙发上的江家夫妇,不过令他诧异的是宋玲今天一反常态,眉眼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她看向江遮时还回以难得的微笑。
印象中宋玲鲜少对他展现如此温柔,甚至称得上丰富的表情,哪怕是江愿没有离开之前也是如此,因为江愿从小患有白血病,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宋玲为此常年愁容满面,自然从未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过。
“江遮,”宋玲轻声唤他,随手拿了个剥好皮的橘子递了上去:“今天是你十六岁生日,我们晚上好好吃个饭。”
江遮抵触地看了一眼那个橘子,完全没有要接过的意思,他淡淡道:“谢了妈,我不吃橘子。”
江贺云见状,笑呵呵地打圆场:“哎,就知道咱儿子还是不喜欢吃橘子,你妈早上叮嘱过陈姨今晚要弄你最喜欢的奶油花蛤汤,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嗯。”江遮应道,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宋玲移开眼,默默收回了手。
江贺云安抚性的在后面拍了拍宋玲的背,转头有些试探地问江遮:“今年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木讷地摇摇头。
江贺云与宋玲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般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咳,小江啊,虽然今天这个日子提这个不太好,但是爸爸妈妈还是想让你能开心健康地生活,不要一直活在阴影中,你看阿愿也已经走了快有一年了,我们知道你很伤心,所以给你准备了礼物,希望你能开心点。”
宋玲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的脸,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江遮皱了皱眉,下意识警觉起来:“什么礼物?”
“你去江愿房间看看?”宋玲忍不住提示他。
终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神经猝然断裂,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转身扶着楼梯疾步上了二楼直奔那处房门,而在父母看来那是他对于弟弟失而复得的激动。
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推开——
一个长相跟江遮有三分相似,年龄也大约相仿的漂亮少年正乖巧地坐在床边,他见到江遮的瞬间似乎有些意外,眼睛微不可察地亮了亮。
江遮眸光倏地紧缩了一下。当他亲眼看见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竟没有一丝欣喜。那一刻他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江愿,怎么可能是你?”他冷声道。
江遮下意识缩紧扶在门把手上的指节,他强迫自己冷静了几分。
见状,“江愿”有些局促。
隔了好一会儿,冲上头的情绪逐渐散了些,理智重新占据大脑,江遮反应过来这个人并不是他弟弟,不过是个仿生人产品罢了,面前这个江愿,应该就是模拟亲眷类的仿生人。
他扫了一眼那人,毫不掩饰眼神中倾泻而出的嫌恶。
这时江贺云和宋玲也走了上来,江贺云乐呵呵地问江遮:“喜欢吗?”
他勉强收回厌恶的表情,扯扯嘴角转向江贺云口是心非道:“喜欢。”
等他再回过头时,无意间将宋玲面对江愿时,充满爱意的眼神尽收眼底。
晚宴上江愿被安排坐在江遮身边,而江遮却全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完全把他当空气,即使他隐约能感觉到席间江愿总是时不时地小心打量自己。
很快他没了胃口,喝了几口汤就不再进食了,稍微意思意思地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要回了房间。
“哎小江,还有个生日蛋糕在冰箱里,准备叫陈姨拿出来的,你不吃了?”江贺云冲他背影喊。
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江贺云没辙:“这孩子。”
江愿看着空了的座位,眼神有些暗淡,他转头看向宋玲。
宋玲温柔地安抚他:“没事的小愿,不用管哥哥,你多吃点。”
“从今天起,你也算我们家的一员了,你要代替江愿,好好地陪在哥哥身边知道吗?”
江愿乖巧地点点头。
酒足饭饱后,江愿独自回到了房间,这个房间是宋玲给他安排的,是曾经真正的江愿的房间,面积很大,有独立卫生间、落地窗和小阳台。他按照训导师教的那样,认真地进行与人类无差别的洗漱行为,然后换上宋玲准备的干净睡衣,走到了小阳台。
夜晚笼罩下的洵州很漂亮,江家别墅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坐落在稍偏一点的豪宅区,这里环境好地势高,站在二楼的小阳台正好能俯瞰部分城区。放眼望去,城市华灯初上,远处高楼影影绰绰,万家灯火如星光点点散落在各处,璀璨而又明亮。
他离开了那个地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有了所谓的母亲、父亲和哥哥,融入了人类的家庭,他又怯又喜,偶有一瞬觉得迷茫,却又觉得十分值当。
更何况,他已经接近了月亮。
江愿半眯着眼,趴在围栏上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呼吸着月光下的空气,这种感觉很奇妙。
月色渐浓,他恋恋不舍地回到室内关好玻璃门,爬到床上认真盖好被子,困意逐渐席卷了他的意识,临睡前,肌肉记忆使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后颈处凸起的疤痕。
没过多久,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昏暗的空间里,有个小孩趴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束光芒照射进黑暗,禁闭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报告博士,十七号已经没有动静了,还需要继续关吗?”来者连着蓝牙通话。
孩子意识模糊,只感觉身边有光、有人说话,他超常的听力隐约捕捉到耳机里那人下达的指令:“不用关了,再打一支肌肉松弛剂,不要耽误晚上的实验。”
“收到。”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有好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起来,解开铐在他手脚上的铁链,过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让人不禁脊背发寒。
无人注意到的是,孩子小小的拳头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唯有抹蓝紫色一闪而过。
其中为首的掏出一根注射针管,推出几滴液体,厉声道:“你们几个给我按紧了,这个小畜生倔的很,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说完他俯身将药剂全数注射到那个孩子的身体,接着他又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向小孩苍白的脸,遗憾道:“可惜长的这么好,博士也不知道心疼你,要我啊肯定不舍得让你这么痛苦。”
随着药剂的注射,小孩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无力,男人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始抽自己腰际的皮带。
他再次蹲下身,动作粗暴地捏住孩子的脸颊迫使他张嘴,男人狠狠地把皮带塞进他嘴里,并把卡扣系在他脑后。
“兔崽子上次咬了老子,今晚可不能让他伤到博士。”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整个画面似乎被水糊了的水粉画,连面前这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也渐行渐远,场景化作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玻璃。
孩子猛然间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他痛苦地哀嚎、哭泣,无助地在地上爬行,谁料这时地板也骤然分崩离析,脚下是无尽的黑暗,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他疯狂地挣扎摆脱,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包裹着全身,他恍惚间看见,破碎的地板下暗藏着无数诡异扭曲的黑色人手不断地伸向他,拽着他的胳膊和腿,企图拖着他坠入永恒的深渊。
“救救我……”
他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昏暗无光,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最终将他狠狠吞噬,再无光明。
那个冰冷的牢房再次归于平静,此时竟有朵蓝紫色的鸢尾花瓣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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