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静的夜晚过后到了早晨，圆环形状的太阳在天空升起，外面仍然是黑沉沉的，这是时间混乱后中心城特有的景色，太阳永远是日食的样子。

起床之后，顾航有一搭一搭地回复朋友们在聊天群里的留言。

【高乐：“你怎么回事，五年过去了，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伍仔：“任凭谁突然被送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都会性情大变吧，你不也哭了好多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出门么？”】

伍仔虽然这么说，但他胆子最小，来了之后一个月没有离开过收容所的胶囊仓。

高乐发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高乐：“对了，顾航还没说过你当时到底去哪了。咱们几个被传送来的人都在收容所，只有你，好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高乐：“我觉得，你可能，经历了什么。”】

【高乐：“哈哈哈哈，不会被我猜中了吧！我就说咱兄弟这么帅，肯定是传送到什么别的地方，遇到艳遇了吧！你也别害羞，以后有机会，给兄弟们讲讲。”】

【伍仔：“别扯淡，还没问呢，顾航昨天晚上和朋友叙旧叙得怎么样？”】

【伍仔：“怎么不说话了？”】

【伍仔：“？？”】

【高乐（私聊）：“哥们，我今天早晨起来想要取消报名，怎么取消不了啊？”】

【高乐（私聊）：“是不是不去参加也行？”】

【高乐（私聊）：“哎呀没事，凡事都有代价，实在不行我就去参加吧，我看要赔不少违约金。都怪我当时没看。”】

【高乐（私聊）：“哥们？”】

顾航放下手表，铲起了锅里的煎蛋。

作为四等执行官的基本义务之一，就是无条件协助长官。救助昨天那位长官，并非出于顾航和陈耀曾经的渊源，而是因为他的职责。

今天用掉的药品价格已经是他打工半个月的工资了，打工的那家茶水店已经倒闭了，他还没找到工作，手头很缺钱。表现好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拿到一点奖励。

他盛出了早饭，然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不久，陈耀起床了，他推开门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见到顾航，他一愣，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然后问道：“你是……？”

顾航把桌上装有早餐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回答：“我是四等执行官，你的下属，代号000。你可以叫我零号，或者我的伪装角色，顾航。”

陈耀盯着他的裤腿，“那是什么？”

顾航掏出一把匕首来。

“哦，贫民窟不太平，是应该谨慎一点。”陈耀说，“你是生物仿生人吧。”

顾航点点头：“是的长官，”

他又补充道：“我是顾航的克隆品。这次救助您是出于职责，用了一等品类的医用耗材给您包扎了伤口，医用品很贵，这些差不多是我打零工半个月赚的钱。您也知道，我是【沉默者】。”

沉默者是当前没有任务执行的士官，当局实行有劳有获的政策，所以沉默者没有工资。

这些陈耀作为二级长官是知道的。

不出所料，陈耀听完点点头，又打量了一圈房子里面的构造。

“你家确实很简陋，”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块圆柱形的小物件，“这是一个便携的照明工具，我这里只有这个比较值钱，你可以把它卖掉。谢谢你了。”

顾航接过这个小玩意，发现它的构造很简单，材质和高乐昨天晚上神神秘秘掏出来的那个东西很像，是磨砂的沉甸甸的质感，但是小很多，一段有一个灯泡，另一端是一个小小的凸起。

“那个是按钮，这个东西功率很大，打开的时候别对着眼睛。”陈耀提醒道。

他还没有坐下吃饭的意思，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拿起柜子上的一个相框，看了看上面的照片，问：“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顾航摇摇头说：“不是我，这是顾航的遗产。”

“可以给我吗？”

“可以，你喜欢就拿去吧。我有扫描版，可以做复制品。”顾航回答，“对了，长官我能否知道，您是如何受伤的吗？”

顾航见他没有回答，便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的伤口可能有药物作用，希望您注意。”

陈耀仍旧没有搭他的话，只是低着头把相片抽出来，从兜里拿出钱包，把相片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

这时，手表震动起来，是来自高乐的新消息。顾航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看到朋友们发的消息之后，还没有顾得上回复。

打开手表，他却看到，

【高乐：哥们，没事啦，我已经决定要参赛啦！我现在要去比赛现场看看，第一关过几天就开始录制，帮我加油吧，嘿嘿。】

节目的黑幕很重，他总觉得高乐这样参加很危险，让他觉得隐隐不安。如果帮人帮到底，或许他可以问问这个二级长官，他说不定有办法。

于是他关掉手表，看了看坐下来吃面包的陈耀，问道：“你听说过【勇者向前冲】吗？这个节目报名后，还有机会退出吗？”

陈耀抬了抬眼皮，“这个节目挺危险的，一旦报名就不可退出。怎么了，你想参加？”

说罢，他短暂地考虑了一会，然后给出了一个让他意外的回答：“也不是不行，你们仿生人本身机能就很强，而且死了以后还可以再克隆一个。这个节目给的钱很多，只要能活下来，下半辈子的生活不是问题。”

陈耀比他想象中还要冷漠。

顾航咀嚼着鸡蛋煎焦了的边缘，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没想过的问题。

按理来说，生物仿生人，属于“耗材”类别，在长官眼里，甚至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被制造出来的顺序编号。

可是，与长官对下属的冷漠无关，

正如他可以继承顾航的遗产一样，如果他死了，新的克隆人继承了他的遗产，就能变成他吗？

进一步说，同一个生命真的就能用克隆的方式延续下去吗？延续下去的那个生命，还是原来的那个生命吗？

他突然觉得，想不通。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情绪。

从他“出生”开始，永远都在做给定好的指令。

就算成为了【沉默者】，来到贫民窟替代顾航的生活，他也只需要单纯地按照顾航的记忆和习惯生活。每天和朋友厮混，去外面用一些阳光或者不能拿得上台面的勾当，赚一点钱维持温饱。

有吃有喝，那就活着，如果没有了，那就死掉。

死了之后会怎样？他居然从未想过，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他拥有堪称健全的意识，与人类的差别可能就是直接用材料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还是从婴儿长大成为了一个人的不同，他们拥有同样的器官，同样的大脑，明明应该一样的。

他明明有自我意识的，却终究和人类不同。

看着顾航嘴里咀嚼着一条煎蛋的边，眼神变得愣愣的，陈耀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看来旧的那批克隆机做出来的仿生人还是有bug，回去得汇报一下。”

顾航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看着长官放下了刀叉，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然后长官走到了阳台，从衣杆上摘下了早上被他晾上去的衬衣。

衬衣的衣服因为被刀刺穿，裂开了一个口子，现在这个口子已经被缝上了，而且用的是歪歪扭扭的粗棉线，线条很粗糙，还沾着褐色的污渍，有一股消毒制剂的味道。

他拿在手里了查看，摩挲了一会衣服领口的缝线，终究还是没有把它扯下来。他看了看顾航，问道：“是你帮我缝上的？”

顾航不好意思地把手在裤子上搓了搓： “手术的线刚好还剩不少，我就顺手缝了。”

这种衣服干得很快，他抖了抖，高科技的材料立刻变得平整服帖。然后他脱下了睡衣，换上了衬衣。

白色的衬衣上，肩头处的伤口上像是趴着一条歪歪扭扭的竹节虫。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肩上的缝线，并未抬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和他……还真是很不同。”

顾航一愣。

他莫名地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些【情绪】。

对方低垂着眉眼，睫毛耷拉着，嘴唇轻抿，似乎很伤心。

顾航虽然无法处理过于复杂的情感，也无法创造顾航生命中没有体验过的情感，比如爱情。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表情是在传达着什么。

顾航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他的长官，要哭！

他慌乱地站起来，将桌上碰得一抖，桌上的盘子发出“咚咚”的突兀的响声。然后他手足无措地扶住桌子，从座椅边上移开，做贼一样地蹿到了房间门口。

“那个……长官，我要处理一些私事，你在客厅自行休息。”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门，站在门后大气不敢喘。

长官一定更不希望自己伤口疼得要哭的时候被下属发现，这样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对的吧。

外面没了动静，陈耀捋平了衣服，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关的死死的房间门。

“什么意思？仿生人看到男人脱衣服也会害羞吗？”

陈耀端坐在沙发上，叉开腿仰面躺在靠背上，用一个非常放松的姿态休息。

他心里有点不爽快。

虽然他明知道那个人不是原来的顾航，但看到那张脸，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关心。

生物仿生人的面孔，将深沉的记忆与未经世事的单纯柔和在了一起，这个毛手毛脚的仿生人看起来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顺便讨好一下自己的长官，为什么做了这种多余的事情，却一副天真的样子。

让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