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与笠相随踏鹤归(二)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谭禾便睁开眼睛起身下了床。

笠叔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别睡懒觉,把自己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将脸洗净,用发带扎成一个小马尾的发型,宽大的袖子让他还不太习惯,把袖口卷了好几圈,与笠叔一起出了木屋。

天气比昨日冷了些许。笠叔带着谭禾来到山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长靴踏上白岩地砖,抬眼望去,这块空地离山崖边近的很,轻伸脖颈便可以纵览山之全貌。

……还是山。

清晨本来就冻得人打冷颤,还要来这地方作甚,将自己冻成冰雕冬眠到来年春吗?

谭禾无语地收回视线,把衣服紧了紧,用不屑的眼神瞥了身边人一眼。

笠叔看出了他的那点心思,“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瞪我,我来这是有目的的。”

“你看着我手上的这把剑,待会我教你几招剑的用法,看看你的天赋如何,适不适合修行用剑。”

“人在这里了,那我的剑呢?”谭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

见笠叔低头垂眼沉默,谭禾都打算抬脚走人了,身边人突然抬起头,吓他一跳。

“这还不简单?”说完笠叔就用剑从树上砍下一截窝起来不易折断的树枝,伸手将枝上的几片半吊不吊的枯叶摘下来,把它扔给了身旁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孩。

“看好了我下面的动作,我做完后你来重复一遍。”,他拿剑演示了最简单的几招,瞅向谭禾。

谭禾点了点头,学着笠叔的拿剑的手势,握住树枝,缓缓呼出一口气,接着一招不差的重复了刚刚的剑招。

笠叔看完陷入沉思,这小孩年龄刚十岁出头,却仅一遍就记住了自己所演示的招式,还模仿的有模有样,每招都仿佛带着若隐若现的稚嫩剑气,是个可塑之才!

接下来的几招,谭禾都仿的甚好,力气该使在哪里,哪里动作要放缓放慢,哪里需要一气呵成,以及手腕要扭转的方向,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他收在眼底,实在是百年难遇,若肯吃苦中苦,江湖第一剑修的名誉岂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笠叔的视线紧紧定在谭禾身上,他看着这个无论是天赋还是资质都超越同龄人的天才。想着自己闯荡江湖多年,决心隐姓埋名归居山林。先前也看到过很多也教过很多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孩童,一些刚开始练习时就才气灵现的孩子并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一个,是像谭禾这样连自己手腕翻转动作这样的细节也能察觉并且能瞬时记住的人。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盯了好阵,笠叔眼神越来越冷。

手里正把玩着树枝,对刚才的剑招回味无穷的谭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笠叔,对上了他阴森森的视线。

一个激灵席卷全身,他心里忐忑不安,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太凉的缘故。

无论是谁,看到一人脸色黑成那样,还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都会有点瘆意吧?

斟酌好一阵,笠叔嘴唇欲开不开反反复复几次,才道:“你要不要考虑去修行,学习剑法。”

谭禾愣下,他听不懂什么是修行,什么是剑法。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树枝,拍拍上面的灰土,随口问道:“学习剑法,和修行,有什么用吗?”

笠叔摩挲手指速度加快,很明显已经等不及了,当没听见谭禾的发问一样,突然拽起他的手臂,跳上自己的配剑,向远处御去。

飞了好几十座山,冷风一直在耳边呼啸,刮的脸生疼生疼,谭禾只感觉稀里糊涂,修行还能成仙不成?

但是眼下景色江阔云低,雾气氤氲,美不胜收,他的思绪很快被这山隐水迢牵去了。

前方慢悠悠出现了一座比其他山要更高些的山,树木茂盛,还能听到泉水打击岩石壁所发出的叮咚清响。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规模说大比不上,说小差太远的小山庄般的地方,中心还有座几十米高的古楼,论看建筑风格也能看出,已经存在了上百乃至上千年。

一只白鹤雕塑高踞于楼顶之上,小巧且精致,它张开翅膀,居高面下,伸长脖子,低着头,仿佛在俯瞰着身下土地。白鹤的头顶射出道幽幽碧光,在一定高度时四散开,将整个小山庄包围起来。

抵达这座小山庄旁,笠叔与谭禾被挡在碧光外。

谭禾看着这透丽清绿的碧光,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仅一瞬就被这屏障散发出的冰气激了一下。

那被触碰的地方像是闪着波光的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眨眼间便消逝不见。

他愣神片刻,正思考着这是什么东西。

忽地感觉身后一阵浓浓的杀气逼过来,让自己动弹不得,笠叔快速把剑从鞘中拔出,一甩手臂将这狠厉的剑气挡了回去,接着大喊一声:

“盘古开天地,鹤归派第一!”

……

“这什么奇葩口号?”谭禾嘴角一抽。

不等反应,那刚刚凝聚好的另道剑气在听到这声口号后停滞一瞬便消散开来。

紧接着那碧光变得若隐若现,笠叔拉着谭禾的手抬脚走了进去。

见那古楼上飞下来几个人影,每个人都御着剑,向着这边款款飞来。

最前面的一位老人带着老哑的声音喊道:“呦呵,笠弟,是北边冷风打得太激烈,把你吹过来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笠叔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地怼回去:“那也比不上你们鹤归派,几十年也没个像样弟子,看到我身边的小孩儿没?我敢肯定未来绝对是个天赋异禀的娃儿。”

几个身影越来越近,那刚刚和笠叔互怼过的老人拂袖落地,将视线落在谭禾身上,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赋异禀的娃儿?”

那老人身边的一个年轻弟子抢先开口道:“诶诶诶!看模样是个女娃!我们要有小师妹了!”身旁跟他岁数差不多大的弟子也附和道:“鹤归派几十年都没有姑娘来拜师学艺了,我们作为兄长,要好好照顾她!”

谭禾听完这两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弟子所发出的对话黑了半个脸。

虽说在五六岁时也曾有人夸他好看,但还是头次见有人把他认成了姑娘家,这是何德何能?

孩童的自尊心是要比天高的。

笠叔看出来他脸色不好,忙笑着打圆场:“这孩是我从徽州带过来的,秀气的很!不过是个男孩,我今日教他练剑,发现这娃天赋不得了,多让他练习练习,说不定会大有所成。”

先前开口的老人上下把谭禾打量了一番。

半晌,才悠悠然道:“笠弟既然都亲自荐人了,我也不得拒绝,那这样,我先将他带回鹤归楼,探探他的灵气,再给他炼把剑。就让他走剑修的道吧。”

“我天,怎么又是个男弟子?”

“我以为姑娘家呢,白高兴一场。”

“走了走了。”

……

谭禾原本就僵勾着嘴角,听见这两人嘴里嘀叨的话彻底勾不住了,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整张脸黑的宛若是与炭炉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他默默在心底里给自己立了个目标:

不超过他们,改名姓笠!

老人察觉气氛不太对,将手搭在谭禾肩上,连推带搡地让他随自己走。

走进鹤归古楼,老人带着谭禾来到顶层,那是一间藏经阁,陈旧的古籍诗书长卷静静地沉睡其中,看起来已有很长的岁月。

他动法从那些古籍中抽出几本,边翻边开口:“你以后就是我鹤归派的弟子了,要努力修炼啊,你可以叫我鹤掌门。”

鹤掌门乃是鹤归派的第二十三代掌门,经历过的世间风雨数之不尽,资深阅历丰厚,修为高强。可是一年天灾降世,第二十二代掌门全力以赴,最后以命相抵,万灰俱灭,尸身不复,活人没剩几个,他便顺成为第二十三代掌门。在前几日刚闭关不久出来。

“笠弟说你资质过人,可你年龄尚小,并非能拿得起剑……”没等他把话说完,鹤掌门便用余光瞥见谭禾举起了桌上赵弟子刚造不久的半成品长剑。

……

好吧,鹤掌门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是有点资质在身上的,但很快,他更不愿意相信的事就要发生了。

在他把剑炼好开光后,将剑放在谭禾手里,刚刚接触,此剑就发出微不足道的颤动,剑尖还闪着微不可查的光亮。

……?

他从来没见过这副场景,十岁的孩子刚与佩剑初识,剑便有了灵气。

不置可否,事实摆在眼前。鹤掌门终于正眼打量面前的孩童,长得是很秀气,细眉大眼,面容白皙,是个帅哥胚子。

他思索一阵,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把谭禾带到一间密室里,伸出两手指细细把着他的脉。

鹤掌门神情骤然严肃,他慌忙从密室的藏阁里拿出一件类似龙身的鎏金色法器,让谭禾握住一边,自己握住一边,嘴里低声重复着一段谭禾听不懂的法咒语。

那件法器猛地开始剧烈震荡,震的谭禾的手微微发麻,他满脸疑惑看向这件法器,想松手又怕坏了鹤掌门的事。

半晌,鹤掌门让他放开,将法器放回原位。

掌门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把配剑装入他的鞘中,挂在腰间。并给了谭禾一身鹤归派弟子所穿的校服。

谭禾没忍住看了眼鹤掌门拧成麻花的脸,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我与笠弟有事要谈,赵弟子会跟你介绍鹤归派的规矩,这件古楼的最顶层是藏经阁,你可以随时来这里,这有很多名人古国文识,值得一看,只需记得每日卯时到学堂即可。”

鹤掌门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火急火燎地飞出了鹤归楼。

谭禾目送直接从窗上飞出去的掌门离开,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随后他在换好校服后回到了顶楼的藏经阁,打算随便翻几本书看看,还可以顺便了解了解鹤归派的历史。

刚挑到要看的书籍,楼底传来青年的喊叫:“喂!小谭师弟!本师兄要给你介绍鹤归派啦!快下来,还有,把桌边的剑帮我拿下来!谢————谢!”

谭禾被这师兄的大嗓门喊的耳朵嗡嗡作响,无奈把怀里的书籍放回原位。转身提上那把长剑下了楼。

赵青酊看着楼上缓步走下来一个骨瘦如柴,腰上挂着把剑,手里还提着自己的半成品废剑的小孩,顿时脸色发青。

然后谭禾就看着这位大师兄负手来回踱步,踌躇好一阵,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小谭师弟,我想过你小,但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小,拿两把剑真是辛苦你了。”

“而且啊,我一看你就觉得你为人靠谱正直,还…还这么……漂亮。”

赵青酊在脑海里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个能描述谭禾样貌的词汇,不得已把用在姑娘家身上的美词使了出来,谭禾心里一串更加‘无语’的无语飘过。

他抽抽嘴角,满心嫌弃地把那废剑扔给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

赵师兄接到那把废剑的同时,还不忘记摆了个帅气的姿势。将剑背在身后,正色道“好了,废话不多说,小谭师弟!我来给你好好介绍介绍我们这个存在几千年的古老门派鹤归山……”

就这样,赵青酊独自絮絮叨叨半天,听得谭禾醉生梦死。

心道这师兄还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仅仅动用口舌之力就能把自己听得似喝了二两。

好在谭禾听出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譬如说整个门派有规定的作息时间,下山要与人结伴,每期月要进行学堂测验,不合格的弟子要接受惩戒,弟子之间比试要有第三人在场......

赵青酊还在涛涛不绝地说着,浑然不知身边人早已左耳进右耳出。

赵青酊是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时常将自己打扮的水灵水灵。还对器修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幼时就非要吵着闹着来修仙,父亲拗不过他,无奈将这个逆子送了进来。

这不,眼前手执把扇,一个劲扇个不停的话痨师兄就诞生了。

师兄带着谭禾徜徉看遍了鹤归派的每处角落,连墙头花的品种也不放过,也当真是尽职敬业。

一天过去,谭禾跟着师兄这转那转,连鹤归派的一半也没了解完。

“亥时夜阑,我带你去我们的内室就寝,哦对,千万别忘记明日卯时到学堂,那老教书师父严厉的很呢。”

赵青酊讲着讲着就走到了内室,内室还有好几个弟子在谈着闲话,他一指角落的单人床,道:“小谭师弟,看到了没,那是你就寝的床,快躺下去,我要熄烛了。”

其余的弟子看到师兄过来了,也都止住嘴巴躺到了各自的床上。

谭禾的床靠在窗边,稍稍整理了下床铺,把师兄给自己的床褥平整地铺好。

他穿着中衣躺上床,将衣袍盖在身前。

扭过头,视线落在窗缝外的夜空上,看着天上闪着的点点星光,他心里期待又开心,能继续学习,还可以学习武功,不用再担心能不能吃饱饭。

只是,弟弟谭简言现在还活着吗,他能吃饱吗?冬天来了,他可以扛过去吗?

思来想去,谭禾瞳中刚闪起的点点光亮又蓦地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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