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筱把李忱然带进病房。

护工靠着护理床在休息。另一张病床又住进了一位新病人。

李忱然见病房里安静，也放轻了脚步。他把水果牛奶递给离筱，又拿出那几个小盒子。

“这些参是从我妈那拿的。要不是怕过关麻烦，我还会多拿些。”

离筱接过，看里面的西洋参个头不小，有点不想接。这时周玉茹动了一下。护工说时间差不多，等会要给祖母做血管护理和擦身。

李忱然听说，就走到一边去。

“我在外面等你。”

离筱只好先把参放柜子里。和护工一起给祖母擦身。

收拾一通后，心中暗自庆幸请了护工，两人给祖母擦身都累得满头汗。

她靠在祖母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出去吃个饭就回来。见祖母轻微颔首，她又叮嘱了护工，才拿了包出来找李忱然。

李忱然站在护士站，不知和护士在说什么。她走到离他五六米，见他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蓦地停住了。提了自己的衣领闻了闻，一股汗酸味。顿觉夹在腋下的包也被汗濡湿了。

“好了？”他看到离筱出来了，便走了过来。

她嗯了一声，看了眼周围的人。除护士走开了，其他没人理他们。

“你是不是很忙？”

两人走向直梯。这个时间人来人往，直梯升升停停。才几秒，身边就站了几个等电梯的人。

“为什么这样问？”李忱然见周围的人多了，便靠近了些。

离筱有点不自然，略微缩了点肩膀。这时电梯门打开，一拨人出来。两人也顺着人流挤进去。

轿厢比较狭窄，两人被挤到中间。他略抬起小臂，在离筱前面挡了挡，旁边的人便不好意思靠过来了。

下了两层，有一位护工推着轮椅病人想进来，可电梯里的人实在太多。

“离筱。”李忱然走出轿厢，回身去牵离筱的手。她愣怔一瞬，但马上就反应过来，顺着他握住手，跨出了电梯门。

轮椅上的病人向他们道谢，电梯门关上后。李忱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我不忙。”他站在她身边，低了点头。声音缓缓落在她耳朵里。她忽然理解了他的话：他不忙，所以他可以等下一班电梯。他不忙，所以可以坐一天的高铁来找她吃一顿饭。

他的手比她大很多，她动了动手，四根手指被他攥住，令她无法把大拇指和无名指的指尖碰上。他握得更用力，似是怕她把手抽走。

她斜过头，抬眼看了他。他已目视前方，下颌线紧绷，站得笔直。

回转过头，下意识地咬了下|唇。原本给祖母擦完身，累地一身燥热，惹得脸颊泛红，这会儿更红了些。

多年前，藏在内心褶皱的那些念想，慢慢渗出。心骤然被如水的回忆泡软，跳动时都带着绵软的情谊。

电梯门打开。李忱然牵着离筱走进去，依旧是站在中间。

这次轿厢里的人没上趟多。他俩不用紧挨着，也不会被别人紧挨着。不过离筱似乎已经忘记了周身的汗酸气，并没有站地那么远了。两人的手臂挨得紧，已没有了社交安全距离。

轿厢里的顶灯亮得像白天。李忱然低头看离筱。她微低着头，头发松松绑成一个球，不似那日比舞时的精神模样。整个人显得有些松垮和疲惫，脖颈后有点细密的汗珠，肩膀微塌。右耳后的小痣在光下清晰可见，耳垂泛红，上面一个小孔。他突然想起买的那对珍珠耳钉，一直放在抽屉里，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出。

安静密闭的空间，令人生出异样的体验。似乎两人是相知已久的恋人，在等待电子屏幕里缓慢变小的数字，那么的心照不宣，司空见惯。

“原来扬州那么热。”

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有一道楼梯门，吹过来的风是热的，地下室也显得很闷。

李忱然把离筱领到一辆车旁，才松了他的手，拿出车钥匙。

“你这里也有车？”离筱有些意外。

“是租的。”他拉开副驾的门。“现在租车很方便，我大概可以在这里呆几天，有车方便点。”

离筱上了车，一会儿冷气直吹出来，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脸有多么烫。

“我不知道去哪吃好。你想吃什么？”

“都行。哪方便就去那。”李忱然调整好冷气，开动车辆。

“你来这里。是住哪？”

李忱然报了下榻酒店的名字。离筱打开点评网，找了家离他酒店近的淮扬菜馆。

“那么远？”他看了导航，“这店离医院远，万一医院有什么事，急着找你不方便。”

这倒是她考虑不周。又翻了几页，找了家离医院近的，只是没上一家那么有名。

他说就这里了。然后车头打转，往那个方向去了。

这阵儿是饭点。餐厅里人有些多，两人只轮到了一个二人桌。

离筱在车上就看了几个招牌菜。坐下后便主张点了两道，再把菜谱给李忱然。

“我没有忌口。”

离筱顿了顿，“那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那个樱桃肉……”他指着菜谱里的一道荤菜，“是用樱桃煨的吗？”

离筱听了抿嘴笑，说点个吃一下就知道了。

等菜间隙，李忱然问离筱的高三是不是在扬州度过的。

“嗯。”离筱点头，简略讲了她家本是扬州下面的县里的，她搬到扬州市区，是祖母的决定。

“百灯啊……”李忱然的声音被周围的喧闹裹了一层，变得飘忽，“我高三回来的时候，问了体育老师，他也是百灯人。”

离筱想起在临中时，教实验两个班的男体育老师就是百灯县的老乡。她听了点头，说是一个县的，方言也一样。

“百灯县的来芳镇变成旅游景区了？”他听完离筱说的，便问了下去。“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离筱含笑，说来芳镇的祖屋都变成市政管理的统一民宿了。

“那以后有机会，可要去看看。”

一盘葫芦鸭端上来，馅料鲜香馥郁。

离筱盛了一碗给李忱然，让他尝尝。这家店虽然是连锁菜馆，但胜在用料扎实。一道八宝葫芦鸭，分量就不少。离筱知道李忱然的食量比她大很多，就多添了几勺。自己则只勺了一个勺子尖。

“你怎么吃那么少？”

离筱解释说里面有糯米，她吃多了容易腹胀。

“我记得，你以前吃大碗面，还要加两个荷包蛋的。”

以前如牛的食量被他发现了，离筱赶紧用话岔开，问他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李忱然说了来苏省要办几件事。与大学的同学聚会，还有参加一个游戏发布会。不过都在邻城昆市，所以租了汽车，来回方便。

离筱略放了下心。先前以为他是特地为了和她吃一顿饭，大老远地赶来。现在听说，是一起办其他重要事，所以就来了。她这里不过是第一站，也对应上了他的回复，说今天有空。

樱桃肉端上来，并没有宣传上的红艳艳。离筱见李忱然有失望之色，马上说：“如果你还有空，我带你去瘦西湖旁的碧荷堂，那边的樱桃肉就和菜单上的一样。”离筱当年高考完，周玉茹带她去吃过一次，那会儿她的胃口不像现在那么小，吃了好多著名的淮扬菜。

“好啊。”他倒是夹了一块肉吃，“味道还不错。”

两人聊起了祖母的病。原来李忱然在护士站时，找医生看了周玉茹的病例。他还拍了几张病例，发给了在北三医院上班的同学。

“她那边还没回复。”李忱然看了手机。“你急的话，我打个电话给她。”

离筱连忙摆手，说医生工作是很忙的，说不定还没看到消息。

“嗯。”他放下手机，把新上的菜端到离筱面前。

两人桌不大，几盘菜就放得挤挨了。离筱把樱桃肉拨到李忱然的碗里，只给自己留了一块。

李忱然问她樱桃肉不合她的胃口吗？怎么只吃一块。

离筱正犹豫，是否要把曾经得过厌食症说出来时，他的手机适时响起。

李忱然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便捂了听筒，问是否可以让离筱直接通话。“就是我的同学打来的，问你一些细节。”

离筱接过手机。手机被他拿得有些温热，握在手里隐隐出了汗。对方的声音很中性但语速很慢，询问了周玉茹的病况细节，还主动安慰了她几句。周玉茹的情况并没那么严重，只要后面保养得当，会恢复九十成。

这比这边的医院说得还要笃定。离筱听了露出笑容，连忙感谢对方。

“你让忱然接一下。”听筒里的声音愉快地说。

听到“忱然”两字，离筱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而后马上回转，把手机递还给李忱然。

他见她刚刚笑了，知道是问题不大，便和电话里的医生聊起了明天同学聚会的事。

离筱见他聊得轻松，只低头吃自己碗里的樱桃肉。樱桃肉油腻，滑滑地过了喉咙，便令她生出了胃逆感。赶紧喝了几口水压了下去。

李忱然见她急速地喝水，就停下说话，只看着她。此时离筱的手机亮起，他指了指。离筱接了起来。

他这边还没说完，就见离筱匆忙离席了。

“我奶奶那边有事。我赶过去一趟。饭钱我等会转你。”她满脸歉意地说。

“我送你。”他放下手机。

“不了。”她看了他的手机，“你和同学好好聊，我这里……”

她把包拿起，低头半转身。

“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