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嘉豪嘴唇紧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指甲掐进左手掌心。他弯腰，想用左手去捡餐盘。
一只穿着破旧运动鞋的脚突然伸过来，重重踩在搪瓷盘子扭曲的边缘。
“咔嚓！”
几滴油汤溅上齐嘉豪的手背。
他慢慢直起身。脸色灰白，毫无表情。
没看地上，也没看喻凯明。只盯着前方晃动的模糊人影。
他抬起被污渍溅脏的左脚，跨过那片狼藉。拖着步子。
鞋底蹭着油污的地面，发出黏腻的声音。
走向垃圾桶。倒了根本没什么可倒的餐盘。
洗了把冷水脸。水滴顺着下巴往下淌，沾湿了衣领。
下午，教室像一口蒸锅。
浮动着午后的燥热和汗气。窗外的蝉鸣高一声低一声嘶叫。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老师在讲台上坐着批卷子。班里大部分人在埋头赶作业或打瞌睡。
齐嘉豪摊开英语练习册。左手捏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石膏臂沉重地压在薄薄的纸张边缘，压出浅浅的折痕。
练习册上左手写的字歪歪扭扭。
汗珠从鬓角滚落，沿着耳后那道刚愈合不久的伤口边缘滑下，带来细微刺痒。他用左手手背擦了一下。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推开。门撞在墙上。
所有趴着、写着的人瞬间惊醒。抬头。
喻凯明懒散地倚在门框上。高大，帅气。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
他整个人似乎刚从热风中走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瞬间掐断了教室里的所有杂音。
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愕然抬起了头，皱紧眉头，却没立刻出声阻止。
喻凯明的目光笔直地投向教室最后那个角落。
齐嘉豪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指尖冰凉。
在数十双眼睛聚焦的中央，喻凯明旁若无人地迈开长腿。
走向教室后排的角落。目标明确。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猫盯住了绝境里的老鼠。
他穿过一排排书桌，穿过无数道惊疑、好奇、惧怕的目光。
最终，停在齐嘉豪的课桌边缘。阴影笼罩下来。
齐嘉豪感到周围的空气被彻底抽走。窒息。他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气息。
石膏臂内侧的伤处开始突突跳痛。他僵硬地坐在凳子上。
左手死死攥着那支几乎要被捏断的笔。
喻凯明微微俯下身。手臂随意地搭在齐嘉豪满是涂鸦的旧课桌上。
靠近了。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齐嘉豪汗湿的额角。
然后，在几十双几乎凝固的视线注视下，喻凯明不紧不慢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粉色的信封。
叠得还算整齐，边角簇新，在这种环境下显得突兀而荒诞。信封正中央，是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的两个扭曲大字——
【情书】
字体歪斜，笔画粗糙。
喻凯明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这信封的边角。
粉红色在他那带着旧伤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显得尤为怪异。
他手腕一抬。
信封啪的一声，轻飘飘地丢在齐嘉豪摊开的、布满歪扭字迹的英语练习册正中央。
粉红的颜色压在黑白的横线上。
空气彻底凝固了。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嘎吱嘎吱的转动声，卷不起一丝风。
喻凯明微微偏头，目光掠过齐嘉豪额角的汗珠，掠过他那条刺眼的白石膏臂，最后定格在他苍白僵硬的侧脸上。
唇角勾起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弧度。声音不高，但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如同惊雷炸响。
字正腔圆，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刻薄到极致的彬彬有礼：
“齐同学。”
他稍稍拖长了调子，眼神像冰冷的钩子。
“请你收下我的情书。”
说完，没再停留一秒。直起身，双手插回裤子口袋。
转身，在一片死寂和倒抽冷气的声音中，迈着和他进来时一样懒散随意的步伐，径直走向门口。
背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光线中。
只留下那粉红的信封，像一个无比恶毒的诅咒，静静躺在齐嘉豪破旧的课桌上。
躺在所有人惊愕、猜疑、甚至带着某种下流兴奋的注视焦点里。
教室里的空气才像是被猛地解冻，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轰然爆发。
“卧槽？情书？”
“给谁的？齐嘉豪？”
“喻凯明…给他？”
“他妈的搞什么鬼？同性恋？恶心……”
“这书呆子还有这魅力？哈！”
“快看快看！”
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灼烧着最后一排角落。
齐嘉豪的左手攥紧。
指甲陷入掌心肉里，传来尖锐的刺痛。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像刷了一层灰。
老师敲了敲讲桌。“安静！自习！”
效果甚微。嗡嗡声依旧不绝于耳。
在无数道黏腻目光的逼视下，在那些毫不掩饰的窃笑和嘲讽中，齐嘉豪的左手伸出。
他一把抓住那粉红色的信封。
纸张被捏得皱缩变形。
他几乎是用撕裂的力气，把那个扎眼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塞得半满的破书桌抽屉最深处。
动作仓皇而狼狈，带着一种近乎溃败的惊惶。
四周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齐嘉豪猛地低下头。额发垂落，遮挡住通红的耳根和侧脸。
他重新抓起那支被汗浸得有些湿滑的笔，狠狠压在本子上。
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直到放学的铃声响彻校园，教室里的人轰然散去。
夕阳的光线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把满桌狼藉的涂鸦和尘埃照得无比清晰。
齐嘉豪依旧坐在那里，背对着空荡的教室。身体弓着。
他像是终于鼓起了全身的力气。那只还能动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伸进了桌肚。
在里面摸索片刻。
抽出了那个被揉捏得几乎不成形的粉红信封。
齐嘉豪用左手扯开了信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作业纸。
展开。
纸面上，赫然是用极其潦草的三个字。
墨迹深黑，笔锋张狂。
【放学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