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BE线

第二天清晨。

教室里空了大半。艺术节开幕,操场方向断续飘来模糊的乐声。

齐嘉豪坐在角落。日光灯管的光线罩着他,像给他覆上了一层冰霜,隔绝世间一切。

石膏臂压在桌面一叠摊开的空白练习纸上。

门口传来脚步声。

班主任的身影停在讲台边,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学生,眉头微锁。

“齐嘉豪。”老师声音不高,带点疑惑,“艺术节器乐组集合了,你报的钢琴……”

“弃赛。”齐嘉豪没抬头。声音干涩。

“……”老师沉默了一瞬,“手不方便,也理解。你就在教室自习吧。”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世界彻底安静了。

齐嘉豪偏头看向窗户,远处操场的喧嚣被距离过滤,只剩一层模糊沉闷的背景音,更衬得角落的死寂。

齐嘉豪慢慢趴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平滑的桌面上。

他像只钻进硬壳的虫子,把自己缩小在光和噪音的边缘。

嗡——嗡——

桌肚深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两下。

他身体僵了片刻。没动。

几秒后。震动又响。固执而短暂。

他终于伸手,左手费力地探进桌肚摸索。

掏出一个屏幕裂了好几道的旧手机。屏幕亮着光,一条新信息提示框跳出来。

未知号码:【天台见。】

三个字。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没动。手机从手里滑脱,啪嗒一声掉在堆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屏幕的光照亮漂浮的尘埃。

时间一分一秒碾过。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意料之中地被推开了,风撞进来。

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喻凯明站在门口。

没有穿外套,只穿着深色毛衣,他的目光在空旷的教室里一扫,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缩在课桌后的人影。

他一步步走过来。步子很稳。

喻凯明径直走到齐嘉豪的桌边。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一只手伸下来。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直接抓住了齐嘉豪校服外套的衣领。

向上用力一带。

齐嘉豪被毫无反抗余地地从座位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左臂和石膏臂跟着剧烈一晃,牵动了伤处,闷痛传来。

他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身体踉跄不稳。厚重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视野模糊摇晃。

喻凯明没说话。

攥着衣领的手没有松开,就这么拖着齐嘉豪,脚步甚至没有停顿,转身就朝教室门口大步走去。

过道里摆歪的凳子腿撞了一下齐嘉豪的膝盖,尖锐的痛感。

他被动地被拖拽着,重心不稳,像个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

脖子被勒得发紧,呼吸有些困难。

穿过阴暗死寂的走廊,推开消防通道沉重的铁门。

楼梯盘旋而上。冰冷的水泥台阶。

顶楼天台的风呼地灌进来。猛烈,寒冷,带着钢铁生锈的气息。

喻凯明松开手。齐嘉豪失去支撑,踉跄一步才站稳。

风吹得他单薄的校服紧贴身体,冰冷刺骨。

镜片瞬间蒙上一层白雾。他剧烈地喘息,喉咙干疼。

喻凯明转身面对他。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

背后的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他的眼神深暗,像冰封的湖底

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线条,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忽然伸出手。

不是攥,而是捧住了齐嘉豪冰冷的脸颊。一手托着他下颌,一手扳着他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手掌粗糙,用力。几乎挤压着他的颧骨。

迫使他微微仰起头,面对着自己。指腹的冰凉和压迫感异常清晰。

然后,阴影覆盖下来。

嘴唇带着楼顶的寒气,直接、粗暴地覆盖在齐嘉豪紧抿的唇上。

冰冷。僵硬。没有任何温度或情动的传递,施加压力。碾磨。唇齿间只有冰凉的风和被挤压的麻木感。

齐嘉豪的身体瞬间紧绷,眼镜被撞得更歪,鼻梁生疼。

被捏着下巴和太阳穴,无法偏头。风从缝隙里钻进领口。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急促而紊乱的、带着惊痛的鼻息喷在对方冰冷的脸颊上。

身体细微地颤抖,挣扎的本能似乎被抽空了,只剩下僵硬的顺从和刺骨的冰凉。

时间凝固在呼啸的风里。

几天后。放学时分。

楼道被嘈杂拥挤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空气闷热浑浊,汗味刺鼻。

窃窃私语声连绵不断。所有目光都带着猎奇、兴奋和毫不掩饰的鄙夷,齐刷刷钉在中央告示栏那块电子屏幕上。

屏幕上,不断循环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冰冷无声,黑白像素点跳跃闪烁,清晰度不高,但足以辨认:

——阴暗的楼梯拐角,消防通道大门推开。

——身形高大的喻凯明,正紧紧攥着矮他一截、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旧校服的齐嘉豪的衣领。

——半拖半拽。

——画面闪动。切换下一个镜头。

——空旷冰冷的灰色天台。寒风掀起衣角。

——喻凯明猛然捧住齐嘉豪的脸,迫使他仰头,然后强硬地、不容抗拒地低头覆盖上去。

无声的画面。巨大的动作张力。

每一次循环播放,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操!真的是……”

“快看!喻凯明!和齐嘉豪!”

“妈的,恶心!两个男的?”

“操操操!快拍!”

“齐嘉豪他妈的是同性恋?以前还真看不出来……”

“我就说那书呆子不正常……”

“喻凯明居然……口味真重!真不挑!”

“这种人也配在重点班?滚出去!”

“男的和男的?是不是很恶心?”

声音毫不掩饰地泼溅。

齐嘉豪被堵在人群中间。

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冰冷屏幕里被强制按住、仰头承受的、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分辨率不足的另一个自己。他身体一直在抖。

右手石膏臂沉重地坠着,像个巨大的羞辱标记。

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冰冷的呕吐感顶着喉咙。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那晚天台上被寒风冻僵的触感,被喻凯明粗糙手指捏着下巴的冰冷压力,隔着屏幕冰冷地再次烙上来。刺骨的疼和麻木。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像无数滚烫的针,把他钉在这片人肉的砧板上。

嗡——!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提示音淹没在噪音里。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人墙外挤,像一条缺氧的鱼撞在坚硬的礁石上。

“借过……借过!”声音嘶哑变形。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粗暴的推搡和刻意放大的嗤笑。

“挤什么挤?同性恋病毒啊?”

“急着去投胎?”

“别碰我!脏死了!”

一个书包带被人恶意扯了一下,他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磕在瓷砖上,瞬间眼冒金星。

“快滚吧!败类!”

他捂着额角,手指缝里感觉到一点温热黏腻。脑子嗡嗡作响,那些谩骂声飘到了九霄云外,模糊不清。

他不敢再抬头,弓着背,几乎是爬着挤出人群最边缘的缝隙,冲进旁边相对人少的卫生间。

镜子里的脸像鬼一样惨白。额角红肿,擦破皮,渗着一点血丝。

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空洞地看着自己嘴唇上留下的、仿佛依旧冰冷而耻辱的咬痕。

哗啦——

隔壁隔间的门被猛力拉开,撞在墙上。一个平时从没搭过话的同班男生走出来,猛地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一种极其扭曲的、混合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哟,这不齐嘉豪吗?”声音刻意拔高,像破锣,“听说……昨天下午艺术节,咱们班班费丢了?一千多块呢!”

齐嘉豪猛地抬头,血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寒冷压下去,手指冰凉。

“你猜怎么着?”那男生斜眼看着他,慢悠悠在水龙头下冲着水,“有人看见你……一个人,在教室待了整整一节课呢?咱们教室里可就你一个人哦?”

他关了水龙头,甩着手上的水珠,像甩掉什么脏东西,眼神冰冷鄙夷。

“啧啧,该不会……是穷疯了吧?你那石膏……还挺能装东西?”说完,斜睨了一眼那抹白色,哼着歌走出了门。

恶毒的揣测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

刚刚逃离的屏幕里那个被迫仰头的、被无数人指指点点的画面,和昨夜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角落的绝望,瞬间被强行拼接起来,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孤身作案”。

新的“罪名”,已经像墨水一样泼洒开来。

沾满全校,并且越传越污秽,越传越具体。

角落里的窃物者和告示栏上的同性丑闻主角,两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将他彻底压垮。

他支撑着冰冷的洗手池边缘,才没有滑倒在地。

“我没有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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