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BE

脚步声去了厨房,很快折返。

一只塑料杯怼到沙发边,水面晃荡,喻凯明手心摊开来,放着两枚白色药片。

“喝了。”声音不高。

齐嘉豪牙关紧闭,头扭向另一边。

于是下巴被捏住,力道凶狠地上扳,迫使他面朝那杯水。

“唔…”

杯子强硬顶开他的齿关,将水和药灌了进去。

“咳!……咳呃!……放——开!”他被迫吞咽,呛得泪涕齐流,狼狈不堪。水流沿着脖子淌进衣领。

杯子撤开。

“这……这他妈……什么!”齐嘉豪趴在沙发扶手上,咳得满脸通红湿漉漉,眼睛都被药水的怪味激红了。

“药。”喻凯明答得干脆,晃了晃手里撕开的铝箔药板,“治你嗓子的。”

脚步声又离开,很快一团灰色布砸在他湿答答的脸边。

是件旧抓绒睡衣,应该洗过很多次了,因为发硬变薄,但是干净。

“给你找的睡衣。”命令重复。

齐嘉豪挣扎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泪痕,胸口剧烈起伏。

浴室门开着,灯透过半透明磨砂门,朦胧,但可以看见一点里面的情景,水声哗哗响。

喻凯明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氤氲的水汽里,下巴朝里一点:“进去。”

冲洗干净,一块毛巾劈头盖脸砸来。

“擦干。”

卧室很小,只一张床一个衣柜。

深蓝色的厚被子掀开着,露出底下显得略旧的床单。

喻凯明站在床边看着他,浑身散发着沐浴后湿热的潮气,头发还在滴水。

齐嘉豪僵在门口,身上的水汽未干,寒意未消。他看着那张床,胃里翻搅。

喻凯明没多言,只是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矮柜。

他拿出一把浅蓝色的塑料吹风机,线缠绕得规整。

插头插入插座,按下开关。

“嗡——” 持续的略响的风声打破了房间的安静,但不是突兀的那种。

暖风拂过齐嘉豪的湿发。

喻凯明动作算不上多轻柔,但很有效率。

他单手拢起齐嘉豪凌乱的湿发,热风便均匀地吹向潮湿的发丝。

动作里没有了之前的蛮力。

手指偶尔穿过发根的感觉,干燥而带着粗茧,但并不疼痛。

齐嘉豪微微低着头,暖意从头皮蔓延开,驱散了不少寒意,只留下一点被陌生人如此近距离安静地照料着的不自在。

暖风带着洗发水和喻凯明刚沐浴过留下的香皂味道。

齐嘉豪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渐渐蓬松变干。风吹停了。

接着,喻凯明拿起吹风机,三两下对付自己那茬短硬的头发。

风筒的声音再次响起,对着他自己的头胡乱吹了几下,动作粗放不羁。

发丝迅速立起,水汽瞬间蒸干。

整个空间弥漫着热风拂过的干爽气息和洗发水的清香。

“咔嗒”一声,吹风机被关掉搁在矮柜上,世界重回安静。

喻凯明径直走到床靠墙的那一侧,没掀被子,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外侧的位置,声音低沉:“躺下。”

齐嘉豪迟疑了一下,还是挪步过去。

床垫随着他的体重下沉,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在外侧,背对着喻凯明的方向,冰凉的石膏臂笨拙地搁在身体外侧,尽量不占用太多空间。

枕头带着干燥阳光的气息和一点香皂味。

他闭上眼,身体微微绷着,耳朵却高度灵敏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床垫又往下陷了一寸,布料发出柔和的摩擦声。

喻凯明也躺下了,就在他身后不过半尺的距离。

他动作沉稳,几乎没有多余声响。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几乎同步的微沉的呼吸声。

突然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落在了齐嘉豪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齐嘉豪的心一跳,身体本能地僵住。

但那只手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短暂地停留,掌心传来熨帖的热量,隔着薄薄的旧睡衣料子。

然后,那只手顺着他的肩胛骨往下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力道,并非揉捏,更像是在确认位置。

最终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背上,就在肩胛骨之间,带着厚重的温热,沉甸甸地,隔着睡衣贴在那里。

齐嘉豪的呼吸屏住了片刻,随即在这稳定而温热的压力下,那紧绷的背部肌肉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缝隙。

背后的热源驱散了最后一点从浴室带来的凉意。

“睡吧。”喻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平静。

说完,那只手便没有移开,只是沉稳地放着,传递着无声的热量。

齐嘉豪没动,也没应声。

黑暗里,他眨了眨眼,听着身后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温热的手掌把他有些飘摇的神思定住了。

脸颊在干燥的枕巾上蹭了一下。被子沉沉地盖在身上,窗缝透进来微弱的光线。

——窗外是热闹的城市,窗户里是寂静的沉眠。

预想中的所有风暴都未曾降临。

只有暖意,困意,和一个在沉默中给予温暖的手掌。

那紧绷的神经一点点舒缓开。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终于完全沉入了柔软疲惫的床铺,最后一丝僵硬消失。

闭着眼,身后的呼吸声规律,手掌温热。

晨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流淌进来。

空气里飘着极淡的香皂味儿和人体安稳沉睡散发的微暖气息。

齐嘉豪眼睫颤了颤,意识慢慢回笼。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视觉,而是触觉——一种异常的、包裹性的暖。

他有些困惑地睁开眼。视野模糊又清晰。

目光所及,是一片宽阔的胸膛,因为呼吸缓慢而规律地起伏着。

这不是他的被子质感。

瞬间的僵硬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整个人都蜷在一副宽阔的怀抱里。

喻凯明侧躺着,一只手臂从齐嘉豪颈后穿过,稳稳地环抱着他。

那只打过石膏的手臂,被格外小心地安置在两人身体缝隙的外侧,被子妥帖地盖在上面。

喻凯明的下巴甚至轻轻搁在他的头顶发旋处。

齐嘉豪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均匀的呼吸轻轻拂动他的发丝。

他竟然真的在别人怀里睡了一整夜?而且不是僵硬地挺尸,是自然而然地靠近了热源?!

齐嘉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图把自己拔出来。

动作已经放得极轻,生怕惊醒背后的热源。

可身子刚挪开半分。

脑后枕着的那条胳膊,连同那只松松搭在他肩侧的手臂,突然紧了。

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把他又拖了回去,后背重新紧密地贴合上那片温热的胸膛。

头顶传来喻凯明带着浓重鼻音的初醒沙哑的低语,滚烫的气息拂过齐嘉豪敏感的耳朵和颈侧皮肤:

“……嗯?跑什么。”

齐嘉豪吓得一动不敢动,耳朵尖瞬间充血发烫。

“没……没跑。”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就……动了一下。”身体依旧僵硬。

“疼?”喻凯明的嗓音低哑。

那只环着他的手,很自然地向下滑动了几分,避开石膏的位置,指尖不小心触碰到齐嘉豪肋骨侧缘那片还没消散的暗紫色淤痕。

激得齐嘉豪一个哆嗦。“嘶——不是疼!”他猛地一缩,几乎是脱口而出,耳后那片皮肤也迅速蹿红。

窘迫,不自在,还混杂着一丝莫名其妙被抓包的慌乱。

背后传来喻凯明胸腔轻微的震动——他居然极其短促地哼笑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声气音。

然后,那条牢牢抱着他的手臂终于撤开了力道。

齐嘉豪几乎是弹开的,立刻坐起身,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牵扯到伤臂也顾不上。

“我去趟洗手间!”他语速快得有些欲盖弥彰,跳下床。

“地上凉。”喻凯明的声音慢悠悠地从他身后传来。

齐嘉豪背影一僵,脚步下意识顿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

他咬了下嘴唇,更加快了速度冲进小洗手间,“砰”地关上门。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哗哗响起。

床上,喻凯明撑着坐起身,揉了一把还带着凌乱碎茬的短发,视线落在紧闭的洗手间门上几秒,唇角很浅地牵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淡。

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明亮的带着朝气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室内的灰暗朦胧,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喻凯明微微眯了眯眼,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他赤着精壮的上身,只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旧T恤套上。

水声还在持续。

喻凯明转过身,靠在小窗边。窗外远处是早起城市的声音。

他抱着双臂,等着。

不多时,洗手间的门打开,齐嘉豪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他抬眼就撞上抱臂靠在窗边逆着光看着自己的喻凯明。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齐嘉豪立刻移开了目光,有些无措地盯着地板上那片亮晃晃的光斑。

“……有水壶吗?我……想喝点水。”他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声音依旧有点发紧。

喻凯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站直身体,没再看他,径直走向墙角的小柜子:“饿吗?”

他弯腰拿出热水壶,一边走向洗手间的水龙头接水,一边随口问道。

“还……还好。”齐嘉豪低声应着,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在晨光中利落倒水插电的背影,刚才在怀中惊醒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这房间,这人,这意料之外的清晨,都让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无处着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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