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不刺耳但在不大的办公室也显得格外突兀。半响，头发依然茂盛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很忙吗，不然你先回一下？”

瞬间，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柯婷脸上。

柯婷歉意地一点头，拿出手机快速敲了几个字，才道：“老师，您继续。”

柯婷进入大学后，秉承了和高中一样的优秀，在专业里名列前茅，早早被教授看中开始培养，跟着研究案子，所以显得比同期学生忙碌许多。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办公室严肃的气氛终于淡化。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下次把各自的想法和辩护方向提上来。”

柯婷罕见地起身迅速，点了头就想走，活像凳子上有钉子。

正事儿聊完，人到中年的教授也有了调侃的心思，“怎么了，我们柯律是要急着去约会啊？”

师兄师姐们也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带着善意说是不是来学校了，见个面。

柯婷端得四平八稳的语气，“她怕生。”但难得地耳朵发了一丝热，好在红得并不明显。

“哟，真是啊。看你平常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以为你要注孤生呢。”

柯婷笑了下，“所以高中谈的。”

柯婷这波被调侃得并不冤枉，手机一直震确实是章娴静来了。

尽管章娴静高考已经很超常发挥了，不负高三的努力，但也耐不住高中底子太差，和柯婷上一个学校是万万做不到。因此，挑了个离柯婷近的学校，考完就又恢复了散漫样子的章娴静看专业名字随便挑了个合心意的上，图的就是离柯婷近。

万万没想到，这学校开新校区。章娴静的专业被发配城市边缘，柯婷又忙得脚不沾地，俩人见一面跟牛郎织女似的，想一起搬出来住更是不可能。

所以每次章娴静都得挑柯婷有空的时候往这边跑，柯婷偶尔有空也想过去，但章娴静实在是闲不住，一没空就到处跑着玩。柯婷扑空了几次后了，两人深谙此种惊喜方式实在只是平添麻烦，柯婷就很少过去了，去也得提前发消息约好。

柯婷一出办公室，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我好了，马上来。”

章娴静带着笑的声音从手机传来，和高中一样，听着就让人想到盛开的花。“不急啊，我在你宿舍楼附近转悠呢，那我现在过去食堂等你？”

柯婷：“吃食堂？”

章娴静：“嗯，想吃你们学校的米线了。”

柯婷：“那你在宿舍呆着吧，我回来放个东西，再去吃，吃完出去就不回来了。”

章娴静的声音突然变小，“你晚上，不回学校忙啊？”

柯婷本来急促的脚步突然停住，不自觉捏了捏手机，像抓着某个一直舍不得放手的人。“嗯，明天早上没课。”说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你也没有。”

章娴静咳嗽了一下，“我有课也无所谓啊，反正又不听。”

柯婷：“嗯，所以晚上可以出去。”

章娴静站在树下，望着面前的宿舍楼，像透过砖墙看见了柯婷的宿舍，柯婷的床，又被阳光一晃像看见了高考那年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柯婷。

幻想和现实逐渐重叠，柯婷和两年前比，又显得成熟了许多，可能是过早接触法律实案，已不知不觉完全褪去了青涩。

柯婷抬手拭去章娴静额头出的汗，“怎么不上去等？”

两年，柯婷的室友都已经对章娴静很熟悉了，知道俩人关系好，一有时间就见面。

章娴静视线飘着，“啊，就想着逛逛，没想到你这么久。”

柯婷：“嗯，抱歉。”

章娴静回过神，双手一伸就抱住了人家胳膊，“我又没怪你，不过你们老板越来越不是人了，怎么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留，没课就逮你。”

柯婷接过章娴静手里的东西，“留了，今天晚上和明天上午都没安排我。”

章娴静了然地看柯婷的包，“人没留办公室，事儿留下了吧。”

柯婷也憋不住笑了，点点头，“嗯。”

两人往宿舍楼走，章娴静叹息道：“真不敢想你以后要是真成律师了会忙成什么样。”

柯婷：“我晚上都会回家。”

章娴静：“啊，哦。”

柯婷看着强装镇定的人慢慢地变成一只煮熟的虾，还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太阳，埋怨道：“太热了。”

柯婷善解人意道：“是很热。”

章娴静：“是吧，走快点，我饿了。”

一直到吃上米线，章娴静话都不多，和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柯婷和平常一样体贴地点餐、取餐、拿餐具，反倒是章娴静憋不住，“你想笑就笑。”

柯婷淡定道：“笑什么。”

章娴静咬着牙，毫无威胁力地恶狠狠道：“婷宝，你变了。”

柯婷把筷子递过去，又把单独加的小料也给章娴静拌好，“我觉得你还是平常那个语气叫我比较好听，这样有点凶。”

章娴静瞪了一眼，“凶的就是你，看我晚上收拾你。”

柯婷这次笑得很开，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笑容，“好。”

“柯婷？好巧，不是去约会了吗？”

两人正你来我往的用眼神交战，主要是章娴静试图用眼神让柯婷闭嘴，但又舍不得对方的笑容，所以内心拉扯得快碎了，好吃的米线都味同嚼蜡。

打招呼的声音落入耳畔时，柯婷正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往章娴静碗里放。

柯婷抬头，看见刚才办公室的师兄师姐都站在一米开外看着自己。

柯婷：“嗯，先吃个饭。”

师兄师姐们点点头，“这样啊，不过你骗人啊，说好的男朋友呢。不过，你朋友好漂亮啊，我怎么感觉在网上见过。”一个师姐眼神一直往章娴静脸上看。

柯婷看一眼已经放下筷子的人，正要张口，被章娴静抢先堵住了嘴。

“学长学姐们好呀，女孩子也可以约会嘛，我和柯婷很多年的好朋友啦。学姐你也很美。”

大家都是识趣的人，聊了两句没再继续打扰。

柯婷从章娴静抢先说出那句“好朋友”后就没再开口，师兄师姐走也只点了头。

章娴静吃完照常来拉人的手，柯婷瞟了一眼没挣开，也没说话。

“别生气了。”章娴静攥着人的手，在手背上敲了敲。

柯婷没什么语气，“为什么？”

章娴静抿了抿嘴，“你才进团队没多久，新人啊，万一你们组内有人有偏见给你脸色看，你接下来日子怎么过。”

柯婷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章娴静，皱眉道：“我不在乎。”

章娴静：“我知道，可是刚开始，我想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做自己的事儿，不要被这些可能的流言蜚语困扰。”

柯婷盯了半响，没说话，也没点头，转身接着往前走。

章娴静暗自叹了口气，想，脾气真大，怎么越来越难哄。

气氛一直僵硬到酒店，章娴静犹豫了一会儿想着，管他的，先洗澡，一会儿再好好哄。

柯婷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思绪不由自主开始飘。那点气混着绝大部分对自己的不满渐渐消散，被别的一些所替代。

手机这时又跟遭了瘟一样开始一直响。

柯婷打眼一看是群里，怕有什么正事儿，打开翻着记录看。

没看几条，脸色开始越来越冷。手指动了几下，跟泄愤似的，戳屏幕戳得格外用力。

章娴静一出浴室门，擦着头发，心里还在寻思一会儿该怎么哄人，就被拉入了怀里。

带着浴室潮湿气息的吻，很轻易地让人缺氧，头脑发晕。

柯婷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冷静平淡的，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一步一步解决，从不急躁。不管是成绩下滑，还是难题无法解决，除了遇到章娴静。

章娴静的头发没吹干，洇湿了枕头。身上的不知道是没擦干的水珠还是渗出的汗，摸上去一手的湿滑。

章娴静握住柯婷的手腕，但力度并不大，更像在颠簸的风浪中寻找一个依靠，而不是制止。

房间内只开了一点柔和的氛围灯，并不晃人眼睛。但章娴静依然拿胳膊搭在了眼睛上，怕自己露怯。

两人很少能见面，晚上能一起出来住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遇到放长假，好不容易有时间，但柯婷一向克制。章娴静一度以为两人关系只能止步于此，没想通今天为什么这么突然。

但好像自己本身也打算用这一招哄人，难道柯婷已经进化到可以偷窥自己的思想了？

不待细想，章娴静眼睛上的胳膊被拿开，又陷入了被柔软包裹的荡漾中。

过了好久，室内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章娴静乖乖坐着，感受越发熟悉的指尖在自己头皮上跳跃，嗓子还有点干。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一瓶拧开的水递到了眼前。

章娴静接过，不好意思抬眼，小口地喝着。

柯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章娴静被呛了一口，辣得嗓子直咳嗽。

柯婷赶忙抚着人的背顺气。

章娴静缓过来后，脸咳得通红，倒是也分不清是本来就粉还是单纯因为咳嗽了。

章娴静：“我没事。”说完顿了两秒，又小声道：“没有不舒服。”

柯婷摸了摸章娴静的头发，额头抵过去贴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先去吹个头发，你先休息？”

章娴静任由人贴着，“好。”

嗡嗡声又响了起来，不过隔着浴室的门板显得没那么吵人，因此手机响起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章娴静拍拍脸，拿过手机，是王潞安。

王潞安：静姐，怎么说啊，你们来吗，来的话我就定位置了。

章娴静翻了翻，回了个“来”。

每次假期，王潞安照例要召集一圈人一起聚一次，但不是每次都能聚上。章娴静想了想这次国庆假期，俩人没有额外的安排，自己也没有外拍。

王潞安回得很快，“你和婷姐都来？”

章娴静嫌人罗嗦，“是，都来。”

王潞安跟个八卦男一样，刨根问底，“婷姐没回我呢，你就这么给人答应了合适吗？”

章娴静受不了了，“闭嘴，我说去就去。”

王潞安老实了，“嘿嘿，我就知道你去她肯定就去，你不去她也不去。下次不给婷姐私发了，就问你。”

章娴静没再回。

谁知自己手机刚停，柯婷手机又响起来了，震个不停。

章娴静心叹道倒霉，这是一点回味时间也不给自己留。又怕柯婷有急事儿，朝浴室喊，“婷宝，你手机有消息。”

柯婷打开门，“你喊我?”

章娴静：“啊，你手机有消息一直响。”

柯婷缩回去，“你看看是谁。”吹风机声音又响了起来。

章娴静解开手机，一开始只看见满屏的道歉，没反应过来，仔细翻了翻记录。刚刚迷糊间寻思的事情，突然有了答案。

章娴静拿着手机呆愣，看着屏幕上那铿锵有力的“她是我女朋友”久久无言。

自己在食堂拼命打的掩护，没过夜，就被柯婷自爆了。

吹完头发的柯婷出来看着呆坐在床上的人，过来抱着，眼睛往手机上看，“谁？”

不需要章娴静回答，柯婷已经自己看到了。

章娴静把手机往人眼前递，“喏，柯大律师，没人敢觊觎你女朋友。”

柯婷难得耳热，拿下手机，“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本来冒犯的就是他们。”

屏幕上是两个小时前师兄师姐们群内的刷屏。

师姐回去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章娴静是自己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博主，因为太漂亮，所以虽然只有几个视频却已经相当火了。所以跑来和柯婷求证，并且非常想加个好友。

而师兄就更是目的不纯，直接探听章娴静是否有男朋友，想认识一下。

放普通朋友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同一个导师手下呆这么久，柯婷也知道两人并不是坏人，如果是真普通高中同学和朋友，这个师兄甚至算个良配。

但是，章娴静是自己的女朋友。

柯婷当时一边气着食堂那句“好朋友”，一边看着有人还想挖自己墙角，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就觉得自己凭什么要把自己的女朋友放着让别人来打听，自己一个名分都没有。

所以直截了当地在群里回，“她有对象，她是我女朋友。”

两句话让群里死机两小时，这么久，师兄才来郑重其事地和柯婷道歉，言辞恳切。表示自己绝对只是欣赏，没有任何要棒打鸳鸯插足的意思。

当然，大家也暗示了组内对此没有任何异样的看法，老师也不是那种老古板，让柯婷不用担心。

章娴静连连点头，“是是是。”

章娴静转身把人抱住，凑到眼前仔细看了半响，才道：“原来你吃醋是这个样子啊。”

柯婷耳朵有点红，“什么样子，我和平常不一样吗？”

章娴静故意凑到人耳朵前，呼出的热起熏得本就微红的耳骨更湿热，“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凶啊，婷宝。”

柯婷一把握住某人作乱的手，把剩下的几个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字全部堵在了模糊的唇齿间。

她说：“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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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