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容玦的这场生辰宴办得声势浩大,远处水榭中的戏子唱遍人世间的离合悲欢,庭院里觥筹交错,桌上珍馐美馔。
对于薛家的繁盛,艳羡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薛皇后在生辰宴稍坐了坐便先行回宫,太子殿下仍留下为表妹庆贺。
薛容玦瞥见薛琮带着牧平也前往太子殿下坐前,向他引荐着牧平也。
远远瞧着,不知牧平也说了什么,太子拍着他的肩朗然大笑,二人不像浸染在权势朝堂中的人,而像那山中名士,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周韫带着薛容玦在世家夫人间周旋一圈。
不少贵妇人都转着弯地打定薛容玦可曾定亲,都被周韫搪塞了回去。
毕竟她也知晓,薛容玦的婚事已经不是薛家可以做主的了。
折腾一番薛容玦才回到世家贵女这边。
少女之间的气氛便活泼轻松许多,她们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她们自身本就是一副青春畅景。
薛容玦在一众世家贵女的祝贺下饮了不少果酒,一时间酒意上涌,连连摆手拒绝。
她借口头晕悄悄溜到一旁坐在湖心亭中趁着微风荷香醒醒酒,她的面颊像湖面上的荷花一样粉嫩。
盛夏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流光四溢,蝉鸣与蛙叫此起彼伏,闭着眼像是置身于乡野田间,好不自在惬意。
薛容玦一时间觉得自己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①的趣味。
正当她坐在亭中倚着柱子,用团扇轻轻摇着扇风时,身后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阿玦……郡主……可方便说句话?”
薛容玦闻声掀开眼皮,微微转头看去,原来是裴枫。
裴枫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和她争吵、推她落水的女子是如文繁荫一般骄纵跋扈。
未曾想到,裴枫若弱柳扶风般娇柔,她身着嫩绿衣裙,点缀着粉色花朵,倒是与这荷花相得益彰。
许是酒意上头,薛容玦歪着脑袋笑得娇憨可爱:“这又是在湖边,还想推我下去一次吗?”
“不是的不是的,”裴枫连连摆手后退,原本白皙的面庞如醉酒般浮上红色,“我……我那日只是想让你落水而已,但并未曾想到会让你撞入塘中石块……”
她面色愧疚,双手拿着帕子在身前不住地揉捏着:“那日,薛家兄长就在一旁,我想着阿玦即便不会水,也会被薛家兄长救起,最多呛几口水,未曾想到会是这样……”
薛容玦闻言来了兴趣,挑了挑眉,施施然坐在亭中,抬起眼睛看着她:“那裴姑娘为何要推我落水呢?”
“我……”她低着头,手中原本的帕子被揉得皱皱巴巴,“我不想阿玦嫁给文符表哥……”
“你心悦于他?”薛容玦往后靠了靠,发丝被风吹得飘逸。
裴枫双颊憋得通红,似是鼓足了勇气,微微抬起头直视着薛容玦的双眸道:“因为你是薛家人。”
“那裴姑娘呢,”薛容玦手中的团扇轻轻扇着,她觑着眼似笑非笑,“裴家人?还是崔家人?”
裴枫红着脸退了一步,嗫喏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愿……”
薛容玦酒意上头有些头疼,她看裴枫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扶着柱子站了起来,抬步离开:“若是裴姑娘无事,我便先回去了,离席太久了。”
说着,从她身边袅袅婷婷走过。
“文家已经选择了崔家!”她柔弱又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嫁过去只会是牺牲品。”
薛容玦顿步,回首瞧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裴枫被她看得无措,又低下了头。
“那裴姑娘呢?身为裴家人,不为裴家、崔家着想却为我这个薛家人着想,倒是奇事呢。
“皇后娘娘曾言‘裴家三娘,品行低劣,不堪为人妇’。”
“裴姑娘好心计,”薛容玦笑着抚掌,只是笑意未曾达到眼底,“姑娘有自己的图谋,大可不必以我为借口,我不愿做你的棋子。”
薛容玦看着裴枫想要争辩却又不敢争辩,泪水蓄满眼眶似落未落,心中不忍:“不过既如此,你我过往皆一笔勾销,以后莫要再提了。”
话毕转身离去,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喃喃细语。
只是薛容玦没成想,刚出了湖心亭往前庭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在铺满紫藤花的回廊拐角处撞到了柳凭风,柳家二郎。
他却毫不意外,像是特意等候于此,浅浅笑着抱拳道:“郡主万安,愿郡主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②。”
薛容玦的酒意淡了些,随着他的目光抬首看了看头顶的紫藤花:“多谢柳公子,若是无事,我……”
“还请郡主留步。”柳凭风笑着打断她。
柳凭风人如其名,笑着起来如春风拂面、十里柔情。
若说柳凭风如风一般,牧平也更像水。
薛容玦微微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庭院里面酒热正酣,”他看出了她眸中的困惑,退了半步解释道,“不若这里清爽宜人,且前些日子和太子殿下闲聊,想到一件与郡主的幼时趣事。”
薛容玦不愿扫兴,只得忍着头疼问道:“哦?是何事?”
柳凭风笑着,眼中满是回忆之色:“应是幼时随家父前去云林苑,碰上郡主与薛兄玩捉迷藏,我恰巧路过正欲开口同郡主说话,郡主怕被薛兄发现,拉着在下一同藏在了废弃的水缸中。
“每每欲开口之时,郡主便会让我噤声。不知过了多久,待你我二人蹲的腿都麻了,郡主才喃喃道‘阿兄怎的还不来寻我?’在下才有机会开口。
“薛兄被薛伯父寻走,让我来告知郡主一声,结果在下也不敢开口,陪着郡主蹲了快半个时辰。”
薛容玦头昏脑胀也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却还是笑着附和道:“幼时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郡主天真可爱,”他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失去光泽的步摇,“那日郡主落下了这支步摇,在下却始终没时间还给郡主,便被保存了十多年。”
薛容玦正欲开口,却被身后熟悉又冷淡的声音打断:“郡主落水后忘却了不少前尘往事,人尽皆知,柳公子又何必引得郡主伤心呢?
“当年难以开口,如今便也无需再多言。
“既已是多年旧物想来郡主也不再需要,不若直接扔了便好。”
牧平也缓步站在薛容玦身前半步,笑着对柳凭风道:“太子殿下正寻柳公子。”
只是那笑意如冬日凛风般刺向柳凭风,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
“多谢牧大人,”柳凭风笑着向他见了礼,抱歉地对薛容玦道,“改日再邀郡主叙旧,万望郡主赏脸。”
薛容玦笑着颔首寒暄:“那是自然。”
牧平也冷淡地看着柳凭风离去,才转身对薛容玦道:“郡主明知薛皇后有意为你与柳凭风说亲,何必与他周旋?”
薛容玦本就头疼不耐他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以手抚额没好气地说:“回廊就这么窄,这么大个人我还能当没看见他?”
“那郡主何必答应他的邀约,”牧平也转身,瞧着她迷离的双眼,“直接拒了便是。”
薛容玦懒得理他,正欲绕过他就离开,却因酒醉头疼,步伐趔趄。
牧平也眼皮一跳,眼疾手快,右手绕过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薛容玦本就头疼,这下更是天晕地旋,许是酒意上涌已然不辨周遭。
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额头靠在他的右肩,口中还喃喃道:“阿爹,阿玦头疼……阿玦想喝酸梅汤……”
可不知为何,她却落下泪来。
牧平也怀中是软香温玉,少女甜美的气息将他包围。
他垂首,看到少女阂着双眼昏昏欲睡,乌黑卷翘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振动,面颊坨红,映若晚霞,他抬起左手十分怜惜地拂去她的泪珠。
牧平也看到柳凭风悄悄离席,心中总是不安便跟了出来。
他远远地就看到娉婷少女和朗朗少年笑意满面地交谈着,胸中无端产生一股躁意,此刻却奇迹般地被抚平。
就像,每当他心烦意乱之时,书桌上的那朵蓝色小苍兰总能令他心神安定。
在初遇薛容玦之前的几年,他的梦中不断重复陷入同一场梦,梦中总有一个窈窕身影。
一位白衣少女奔跑在破败的城池当中,不知在寻找什么。
漫天大雪落在她的身上,在灰压压的城池中,她犹如神女坠落人间。
一场大火吞没了整座城池,只有她一袭白衣义无反顾地冲向火光之中,只有一滴泪悄然落下。
他无数次他想伸手拉住她,却总是从梦中惊醒。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窥不到她的神韵,只有那颗泪痣深深烙刻在他心头。
直至那日在御花园与她初见,微风拂乱了她的发丝,她眼下的那颗泪痣与梦中的泪痣相合。
那模糊的面容也渐渐清晰,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③。
只一眼,再难忘却。
从此,少女再未曾入梦,因为少女已经从梦中逃出。
来到他的身边。
是谁心动吃醋我不说!(嗑瓜子看戏)
①“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出自李涉《题鹤林寺僧舍》
②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出自葛胜忠《诉衷情·友人生日》
③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曹植《洛神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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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落絮无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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