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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点,明见景按照文锦珠女士的吩咐,及昨晚临时学的技巧,简略做了三菜一汤端上桌。按照以往,逢芷雨听到厨房的动静,肯定会早早跑出来围观,今天还没动静。
明见景重新洗了洗手,卸下围裙的时候,满脑子里全是钟弈说的——贤夫良父。
那怎么了,技多不压身,他心里掂量了几下,觉得有时间还可以去学怎么做汉堡奶茶。
厨房和围裙有魔法一样,只要明见景穿上,不近人情的疏冷感就会自动削弱。
现在,他脱下了围裙,正常穿着件连帽黑卫衣,灰色休闲裤,面无表情趿拉步子走到客厅,身上那股冷淡劲儿,忽地一下又上来了。
明见景走到书房门口,预备敲门的右手迟迟没落下,想着,突然敲门会不会扰乱打断逢芷雨解题思路。于是手又垂到把手上,打算轻轻推门进去。
昨天逢芷雨在微信上,谨小慎微地问他,是不是需要天赋异禀才适合半途走竞赛。依逢芷雨的性格,她不会消耗一丝多余精力在不喜欢的事物上面,既然犹豫,就说明她想去。
明见景想起初中两人一起参加某项市级数学竞赛,逢芷雨与奖牌失之交臂,只好跟着其他没获奖的同学坐在台下,等他领完奖一起回校。
回忆起来,已经不记得是初二还是初三,但那幅画面依旧清晰,颁奖地点是在附中的礼堂,逢芷雨则坐在台下最偏角落,没参与进旁边几位滔滔不绝的聊天中。她咬着嘴唇,不服输的倔劲上来,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掉,半个身子都侧对着墙壁,估计是不想被周围同学发觉异样。
她不曾想,舞台侧帷幕后,正候场等待上台领奖的明见景,透过缝隙将其模样全然纳入眼底。
明见景走上颁奖台后,下意识向循着逢芷雨的方位看过去,她没哭了,也没咬着嘴唇,眼底潋滟着不自知的泪光,偶然和他对上视线,酒窝深深挂起,笑意变得比带队老师都浓。
初中年纪的男生,很皮,没有一点所谓绅士风度,回校的车上,明见景欠了吧唧,揶揄笑问她:“你刚哭了?”
逢芷雨嘴比刚炼成的钢铁还要硬,撇着头:“我才没有,是舞台上的镁光灯太刺眼反光,你物理怎么学的。”
“哦。”明见景两只眼睛都看见她流眼泪了,根本没信她的说辞,从口袋掏出奖牌,吊儿郎当扔给她,“送你了。”
逢芷雨扔回去:“这你的。”
明见景不恼,拎着奖牌,左右翻了个面,煞有介事地说:“放心,这上面没刻我名字,但要是你想,我可以找个打印店刻上‘逢芷雨’三个字。”
“谁稀罕。”
“你就当我保佑你。”明见景又把奖牌扔过去,
“神经病,”逢芷雨气得又哭又笑,再次将奖牌扔还给他,“活着不能保佑别人吧。”
“那你别哭。”
“我要自己得的。”逢芷雨别扭地说,反应过来再次强调,“我没哭!是舞台灯太亮了反射的!”
两人都是一中初中部直升的,那会儿也是一起回家,最后在楼下分别时,逢芷雨放下句稚气未脱的初中生,能说出最有气势的狠话:“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比你更多、含金量更高的竞赛奖牌的!”
明见景不管是怼人,还是吵架,那张嘴总是阴阳得不行,但也不是每句话都是攻击性十足的阴阳怪气。想起来还有点冤枉,因为他当时说的那句话,确实是好心提醒,他说,“你眼泪要流下来了。”
初中时,两家父母还会以哥哥妹妹相称两个小孩,读高中后,逢芷雨很抗拒这种说法,就不了了之了。
那天回家,明见景被文锦珠教训了一顿,背上了“得了奖非在妹妹面前臭显摆把人惹哭”的罪名。
推开门,书房静谧的景象将明见景从回忆中拉出。
逢芷雨用胳膊垫着脑袋,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恬静暖黄的光笼罩着她。笔还握在手里,身下那张试卷字迹有点乱,但已经写完了,估计是过程中不断和睡神做斗争,强撑到最后一刻。
明见景伸手关了明亮的台灯,又退了出去,想把客厅那条毛毯拿来给她披上,走出来看到餐桌上的饭菜,决定还是把逢芷雨叫醒。
初中那次竞赛后,逢芷雨也有过不少次打鸡血似的往死里学的时候,大多都是持续不长的,间歇性努力,但上高中后,她没有一天是懈怠的。
在别人眼里,她靠本部优惠踩线直升高中部,一年时间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运气好走狗屎运又在选科分班后,踩线进了实验班,一切都用“还不是她运气好”总结。
短短一年,从校排倒数,上升到校排一百五。不谈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这个说法,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不会觉得,逢芷雨走到今天这一步光凭运气就能成。说这话的人,大多数是不敢、不愿意承认,曾经落后于自己的女生,在各项成绩,尤其是最擅长的理综上,吊打他——邱炎可不就是吗?
她也一直在反复试探确定,开学得到的“进步之星”于她而言是一剂最强的强心剂。
明见景自嘲般轻笑了声,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逢芷雨在背后付出的努力,远超于此。
关于高考谁不是刀尖饮血、肝脑涂地透支青春去拼,过程中会失败、会挣扎、会痛苦,但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用的。有时在泥潭里苦苦挣扎,找不准方向只会越陷越深。
刚结束的十二月月考,她理综287分,物理满分。
没点儿技巧、没点儿天赋光凭努力确实很难短时间内上升到这个地步,偏偏她逢芷雨做到了。
凌晨发出的那条微信,明见景在备忘录写的,只发出去一半。发出去的部分似乎在鼓励逢芷雨,说她很有天赋,放心去参加竞赛。
其实,他不想用“天赋异禀”轻飘飘的四个字来概括形容逢芷雨。好像这样会一笔带过她付出的所有努力。说一个人的成功都是因为她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说法,和说她成功都是因为运气好,又有什么区别。
明见景昨晚是整段备忘录一起粘贴过去的,后来盯着输入框的字,删掉了一半,他想,此时的逢芷雨想得到的答案就是那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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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平安夜和圣诞恰好在周末,学校不宣扬过西方节日,但抵不住各个商家抓准商机营销,距离二十四号还有几天,街道上已充满了浓烈的双旦节日氛围。
离宁东巷不远的那片商圈,广场上装饰了颗巨大的圣诞树,前来打卡拍照的人络绎不绝,已然成为了一处网红打卡点。
陈连溪比女孩们还热衷于去网红点打卡,下课铃打响,他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逢芷雨座位窗外,不停敲打窗户,窗锁提前被逢芷雨拴上了,所以从外面开不了。
他契而不舍,进教室绕到明见景旁边,谄笑说:“景景平安夜我们几个一起去你家那边圣诞树广场玩下呗。”
明见景无语瞥他一眼:“别恶心人。”
“明见景我们平安夜去圣诞树广场逛逛,好吗?”陈连溪十分清楚问题在哪,改口也快。
“不去。”
“景神,求你。”
明见景拒绝得毫无余地:“叫爸爸都没用。”
“爸爸。”
“陈连溪你太没节操了。”逢芷雨停下笔,抬头说,“你找个女孩一起去啊,约明见景他能跟你单独去吗,很奇怪吧。”
“我约的不是你们所有人吗,在群里没人理我,我只能线下gank。”陈连溪问逢芷雨,“那你跟我去?”
“我不去,我们单独去也很怪。”逢芷雨拒绝得也快,“你要明白一件事,成年人的沉默不语就是拒绝。”
陈连溪出主意:“你去明见景肯定屁颠屁颠就来了,他在你面前就像只不用零食逗‘嘬嘬嘬’几下就摇着尾巴跑来的小狗。”
……
“陈连溪。”明见景突然开口。
“怎么?”陈连溪心一虚,怕因为上句话,明见景打击报复。
“元旦节目你替我上台,那我可以考虑陪你。”
“不了,您明大校草要代表我们班出征元旦晚会这个消息,早在论坛里传开,要是到时候上台的是我,大家发现货不对板,我可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陈连溪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那我不去圣诞树。”
“不去就不去,我找方佩兮。”陈连溪转头就走,真去找方佩兮了。
“看好你哦。”逢芷雨置身事外,笑得灿烂,看戏似地拍了拍明见景,“要不放学回家你先唱我听下,我帮你参考参考,好好设计下舞台。”
明见景:“谢谢,但不用。”
期末南城联考,越是大考试,时间敲定得越早,据逢芷雨打听的小道消息称,将在2017年1月5日举行,而她参加的物理竞赛一月九号开赛。
南城一中自诩素质教育,该玩玩,该学学,所以会照常举行元旦晚会,分年级分时段在大礼堂举行,每班至少出一个节目。
班上原本跃跃欲试参加元旦晚会的同学,因为其时间太临近期末,怕影响考试所以都退却了,刘双全也没办法,硬性指标必须出个节目,没人愿意参加,这个重担自然落在了身为班长的明见景肩上。
刘双全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十分满意,他说:“咱班明班长,形象气质顶顶好,老师也不强迫你拿个什么最佳表演奖,随便唱支歌跳个舞,应付过去就行。”
说完,讲台下的同学们雀跃欢呼着,一是期待明见景表演,二是自己不用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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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平安夜的下午。
逢芷雨翻箱倒柜,把衣柜里的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她苦思冥想,搭不出一套符合圣诞节氛围的穿搭。
床上手机震动了下,她从衣堆里扒出手机。
明见景:「书房开空调了。」
逢芷雨:「然后呢。」
明见景:「可以来我家写作业。」
逢芷雨:「今天不学习,你把元旦要表演的节目,表演给我看一遍我就去。」
明见景:「不来算了」
半小时后,逢芷雨出现在明见景家门口。她穿着套单薄的白色毛绒毛衣,浅色牛仔裤,乌黑长发披在肩后,右上侧扎了股俏皮小辫。
“不是不来?”明见景视线落在她身上,稍微顿了下,“我记得,有人天天说冻得恨不得把被子裹身上。”
南城冬季室内阴冷,很多时候还不如室外暖和,明见景在家也只穿了件秋款连帽卫衣。低温气候穿得少,身形愈发称得清瘦修长,逢芷雨上下打量几眼,“大哥不说二哥好吧。”
“冷死了,快让我进去。”她光速换好鞋,径直跑进了空调烘托下充满暖意的书房。
“你要出去玩?”明见景跟在后面进来。
“我想去打卡,看别人拍的照片还挺好看的,超有氛围感哇,所以改变主意了。”逢芷雨双手反撑在沙发椅上,仰着头问,“你陪我去?”
“不去。”说完,明见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干脆,又缓了语气解释,“我要练歌。”
“你这么聪明,肯定一下就能练好,来来来,先表演给我看下。”逢芷雨来劲了,“看完咱们再去圣诞树。”
……
明见景沉默,眼看着她又要露出和撒娇无异的眼神,及时用妥协的方式制止,“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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