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路,将一切她知晓的信息都告诉谢锦他们,由他们做决定。
如此,其上沉沉的包袱便也随之离开她的脊背。是否有人会因她而死亡、受伤,世界是否会因她这个实验体而被改变,都和她无关了,她将成为完全意义的旁观者,只“被迫”提供自己的资源。
第二条路,反其道而行,任由实验室和谭建成对她作为。
毕竟眼见不一定为真,所知不一定为真相,客观意义来讲,她信任谢锦,但不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不是全知的。
前者需要抛开直觉,后者需要抛开同理心,也都各有所得,伴随着危机的安稳、充斥着轻松的沉沦。
还有第三条路,不过她不想深思,她选现在的路,第一条路。
直觉抛也就抛了,再说又不是不允许她想,只是抹杀了直觉出现后的影响和意义而已。
比如此刻,谢锦正带她去停车场,她需要被转移到其他基地。
“姐,跟你说个事儿。”
“说。”在她前方两步的谢锦答。
“我预测到了一些感觉,计划组和实验室好像都不太对。”
“哦,知道了。”谢锦平静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对错,只能往前走着看着。”
“好吧。”
她觉得谢锦说得没错,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本来似乎就不是一码事,但……她说不出但了,算了,反正和自己无关。
喏,直觉便是这样被抹杀的,因为现实过于强大。
又譬如在此刻,她即将抵达的现实里,她需要留下来一个记号,而她还没有想好。所以与其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她认为自己更需要考虑一下自己“完美的记号”。
嗯……留点儿什么好呢?
在完全没有关于计划组的记忆的情况下,什么才能让自己相信他们呢?
她在每月最后一天时会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并且无人知道她的记忆是否会被窃取,而谢锦的异能进化后能够删除对方的某段记忆。
所以他们的计划是:计划组先做一定的准备,把谭千觅转移到他们规定的可以暴露的基地,等三十号23:59时,让谢锦删去谭千觅和他们接触后的所有记忆,然后将计就计,放她回实验室,并派人秘密跟随,等一天的控制结束后,立即把她带回来。
不过谢锦给她了一点宽限,即她可以保留一些想要留下的记忆。
谭千觅此前拒绝了,只让谢锦留给自己一些记号。
记号不携带确定的信息,能从中获取什么,只取决于读取者的心境。
这样足够保险。
此前是这么计划的,现在也即将这么进行。
已经钻进重型车的谭千觅默默思考,她还是没想好。
不能留下一段记忆,这样会有嫌疑,而且她也不想最近的记忆被“身体里的别人”知道。
只能通过记号。
所幸现在才下午三点多,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谢锦也还没问她记号是什么,她还有时间思考。
……自己身体里的别人。
很神奇,她竟然没有排斥和恶心的感觉。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当然知道原因——因为自己始终都不认为自己自由,也许是从睁眼就是实验室的十六岁开始,也许更早。
笼子中的鸟谈何对天空的归属感。
它们能产生对蓝天白云的渴望感,都已是奢侈了。
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过去。
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的人,对自己的包容度当然高。
所以她接受得很坦然。
从离开自己的小房间,跟到谢锦身后开始,一直到进了停车场、坐上重型车离开南三里基地,抵达几公里外的南一里基地时,她终于想到了要留下何种记号。
再次进入封闭房间之前,她和身后护送自己的谢锦说。
“姐,你到时候给我随便戴一个手环,上面留一条信息,就写‘看手环’三个字就行。”
谢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环递给她,“你自己写吧,可以稍微详细一点,只要不是大白话,那个人就不会察觉的。”
“那个人?”谭千觅接过手环,发现就是莫余霏给自己的,只不过还是没信号。
她没心思关注手环,猜到什么,追问:“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有自己的意识吗?也是人类?”
谢锦回头左右环顾,末了上前一步,也进了房间,回手拉上门,她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嗯,本来是要今晚告诉你的,提前说也没什么区别。”
“……”谭千觅捏着手环的手指紧了紧,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那时候的‘你’……我就用她来称呼了。”
“她脾气很暴躁,身手不错,观察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谢锦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落到桌上的杯子边。
杯子边角圆润,由特殊材质制成,摔不破,不会产生尖锐物。
“她很显然和你完全不同,有自己清晰的认知,不是只会听从指令的生物,大概率也是人类意识。”
她的话音停下,谭千觅把手环扣在手腕上,疑惑:“嗯?没了吗?”
谢锦难得主动提起了她的心理状态,“我以为你会不舒服。”
谭千觅笑了笑,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双腿轻轻摇晃,手撑在身侧,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不至于,我还想象过我那天会直接变成怪兽,说不定还会吃人呢。”
“没事就好。”谢锦看到她放松的姿态,以为她的确是在开玩笑,放下心来。
其实如果她以高位者、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凭借她对谭千觅的了解,就会更注重谭千觅,而非更注重谭千觅的姿态,也就不会作此判断了。而实际上,谭千觅的确没有很不舒服,不过她的话不是玩笑,她真的这么想过。
不过这也没办法,当人在真正和他人相处,而非旁观时,总是会被自己习惯观测的东西吸引过去,从而失去一些判断力。
“她会处理一些难度比较高的事情,可能有你接受不了的,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暗杀、捕猎任务。”
谢锦如实道:“她会在那一天离开实验室,所以外出的事情我不清楚。
晚上回去之后,她一般会先去手术间待一会儿,然后出来放松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她展露出来的性格就是我上面说的,之后一天结束,她回到你一天前入睡的地方,第二天你醒来。”
“放松内容呢?”谭千觅问。
“边看电视边吃搜刮来的零食,尤其钟爱综艺和薯片。”
谭千觅笑,“我还以为我们那公寓里的电视是摆设呢,成年没人动,合着都是我看的啊。”
谢锦补充:“相关人的记忆,比如夏鱼等几个实验体,他们的记忆会被修正,并不知道当天关于你的事情,也可能是被填充了虚假记忆,这个我们还没查清楚。”
“实验室有这么厉害吗?还能填充虚假记忆?”谭千觅狐疑,“不过夏鱼姐他们的确只是觉得我睡了一天,应该不会出错。如果都是演的,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演得天衣无缝。”
谢锦点头,“相关的事情我们会借着这次机会再查。”
之后沉默了几秒,谭千觅轻轻发笑,摆摆手跟她道别,“好我知道了,谢谢姐,你回去吧,也别在这儿跟我大眼瞪小眼了。”
“嗯。”谢锦起身,出去关门时视线落到她身上,到底还是说:“不出意外我们到时间就会接你出来,如果真的出意外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激进。”
谭千觅对她弯弯眼睛,又摆了一次手。
等谢锦彻底离开后,她踹开鞋子窝到床上,重新研究自己要留什么言。毕竟手环都给她了,她其实可以留一个更清晰的记号,避免到时没get到意思。
到最后,还是只写了一个“看手环”,虽然手环里什么信息也没。
再次整合自己拥有的信息,她摸了摸后背上已经蔓延开的软毛,以及似有薄膜的衣服,伸了个懒腰躺下睡觉。
嗯,再睁眼,估计是恍如隔世吧。
她感觉谢锦不会喊醒自己,如果自己一口气睡到23:59的话。
对于后者,她可太有信心了。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逗乐了,没忍住笑了几声。
如她所想,晚上,谢锦隔着玻璃看向房间里她熟睡的模样,的确没让人喊醒她,也没让别人进去。
她独自进去,又独自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后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发动异能,裁去了她这十一天的记忆,而后出门。
谢锦的动作很利索,半秒都没有耽误,出门后,林皎看到她眼中莹润的水光,默默闭上了嘴。
她不知道谢锦为何悲伤。
宋浩也不知道,但他们没有时间去关照情绪,任务不能被耽误。谢锦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走吧,赶紧离开。”
十几秒后,一切归于寂静。
几十秒后,“谭千觅”坐了起来。
她先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而后在附近寻觅有没有什么信息,最后只在没信号的手环上看到了三个字——看手环。
她的眼睛比谭千觅的眼睛有神,见状更是熠熠,结果点开手环一看,什么都没有,连之前发过的信息也是无痕的。
“……”她嘟囔了一句,“嘁,这蠢货又搞什么幺蛾子。”
短促的吐字音节和间隔,情绪性的语气,使她的声线听起来有些刻薄,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也使她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跳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又吐槽:“真是猪,天天睡觉。”
话落,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右手五指张开,按在门上,一点点下压。
从外侧看,坚固的门出现了一个掌印,随后,门被彻底推开,落地一声重响唤醒了警报。
走道中亮堂的白炽灯被闪烁的红光取代,鬼哭狼嚎似的警铃声吵得她烦躁。
眉心拧得比山高,她看向分别从三个方向尽头出现的士兵,不以为意揉了揉耳朵。
“一群杂碎,谁让你们安的警报。”
她也许、应该、可能是知道这话有多不讲理的。
宋浩从她正前方的道路尽头出现,她歪了歪脑袋,视线从一堆人之间,迅速捕捉到了他。
“看来你是个小头头啊……那把你抓回去就行了吧?”她的音量不大不小,在警报和脚步声中并不分明。
宋浩是异能组的,但身体素质也进行过加强,要听见倒不是难事。
他脚步顿了顿,手开始无意识的发抖。
“开枪。”监控室中穿着隔离服的谢锦道,“队长,你按计划往南门去。”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月三十日下午至十月三十一日凌晨
注:此后的标题引自李清照的《转调满庭芳》
=w=
新登场的这位可跟千觅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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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调满庭芳》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词,初读时没有理解到其中意蕴,但还是被吸引了,是最纯粹的喜欢。相同的还有易安居士的《行香子》。
注:前文标题有引自李清照的《行香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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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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