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八点,她和莫余霏从张文祺那里回来,准确来说是进来。
这个地方位于地下,只有莫余霏在旁边她们才能进来。
她不太懂,不过有点儿累,没去管那么多,到客厅后迫不及待和莫余霏分头,去了自己的房间,洗个澡准备睡觉。
洗漱磨蹭完,她对着自己的头发愁了又愁,到底吹了一会儿,吹干是不可能吹干的,累得要死,差不多之后就已经是九点多了,她躺回床上,长叹一口气,舒舒服服就要去找周公。
老天可能是看她不顺眼,半梦半醒之时,忽然感觉身上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锁链,将她从头到脚包得如同蚕蛹。
一条一条的锁链所携带的冰凉触感如有实质,她惊醒,却没在自己身上发现有什么锁链,别说锁链了,连条绳子也看不见。
就挺无语的。她默然,迟缓的脑子绕了几圈才想通。
张文祺说,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需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然而她的大脑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产生了一个新的人格。其根源是大脑不同脑区的归属问题,即生理性构造所引发的精神疾病。
通俗来讲,就是一个脑子被不同的人格瓜分了。
她所占据的是大部,但被分出去的地盘越来越大,那就不可避免出问题。
甚至,为了让她认为是完整的,记忆、感知等缺失的部分会被虚假信息凭空填补。
假的到底是假的,记忆是一方面,更让人难以处理的是别的东西——感知,它并发性地与其他人格占据的部分共存、同时运行。
张文祺还说,据所观测到的,她的情况和寻常病例不同,可能是“流”的因素,她的亚人格力量都远胜于她自己,甚至可以随时掠夺余下的领地。除此之外,在其他细枝末节上,也和寻常的多重人格有一些差别。
而人类对于这种病的认知,本也不够充沛,再加上一个“流”,未知堆积成山,让人畏然。
甚至,连她越发频繁的“现实解体”,张文祺也不能确定,是多重人格的并发症,还是独属于她的症状。
记忆告诉她们,“现实解体”的症状在离开实验室后开始出现,在之前的“事故”出现后开始频繁爆发。
但她们不知道记忆是否为真。
“事故”,张文祺是这么称呼的,谭千觅明白她指的是引发自己再次分出一个人格的事情,和莫余霏有关,她没问具体是什么。
她也没法问,其实提到莫余霏这个人,她就会感觉身体里有一个人想要出来。
只要和“莫余霏”三个字沾边,那个人就想出来,好在醒来后,这种程度还勉强能压制,不似下午她初见莫余霏时,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拉回去了。
那现在呢,是否也是因为和她有关,自己的感知出现了差错?
可是,她左右环顾,这也只是一个安静而明亮的房间啊,别莫余霏了,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皱眉思考,几分钟后她忽然想到认知更正的异能,下午莫余霏似乎用了,但是没有多提,她也没具体问。
……那个异能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来着?她记得自己之前还知道啊。
可这会儿再去想,大脑中关于它的部分,只是空荡荡一片。
晶蓝与明亮的白光混合,一同照亮这个房间,光落在她的眼中,将其中的惊恐映得清晰。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只是被人共用了身体,自己的记忆、感知,也许就连意识,也都在一些人的监管、观测、窥伺中。
也许下一秒,“谭千觅”这个跟随了她二十一年的名字,也会被人拿走。
还无所谓吗?她问自己。
理智说:随便。遍布全身的电流般的麻痒,催促着她的心脏说:不要!
压下恐惧,她平复好呼吸,盯着天花板,目光缓慢落入虚空。
几分钟后,她起身翻翻找找,没在房间里看到笔和纸,末了只得把手环摘下来,留言——可以和你谈谈吗?
她试过往身体里面去,就像与谭可交流一样,和那个人交流,但是她完全找不到对方所在。
把手环放到身前显眼的地方,想了想,她又给沈盈月和夏鱼分别发消息:在吗?把我房间的门从外面反锁上
几分钟后,夏鱼回了个好,沈盈月可能在忙。落锁的声音响起后,她把手环放下,去想有关莫余霏的事情,并且不再压制心中隐隐向上的那股力量。
她便沉入精神世界中,此前搭建的花园和草野出现在眼前。
这次似乎没多久就被人拉出去了,手环已经戴在了她手上,正在和夏鱼的对话页面内。
盯着陌生的对话,她陷入了沉默。
自己:把门打开
夏鱼:?神经
对话发生于上一秒,在她无语的下一秒后,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很显然,夏鱼的执行力不是盖的。
“搞什么幺蛾子呢?”夏鱼探头见她直挺挺坐着,问。
她摇头,一本正经道:“发疯。”
夏鱼翻了个白眼,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翻到留言的界面,那人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我不会待很久,别整你那些小心思在我身上,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怎么一股子夏鱼味。
不过下面的话就没这种感觉了,甚至和夏鱼相去甚远。
如果说夏鱼是看起来很像坏人的好人的话,那这个人就是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坏人。
好吧,看起来也不像好人。
当然,好与坏的定义是十分广泛的,经不起不同人的推敲。
——先去跟莫余霏谈谈,让她帮你,我感觉她不会不帮你,但是不能大意。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跟现在这样避着她就行。
——从她那里套一些关于洞穴的信息,谨记最终目的是把洞穴的事情公之于众,时机就选在南北冲突爆发的时间点,可以随便找点儿异能组的头领,让他们进洞穴。要当着当下大多组织的面有去无回。
——莫余霏看着傻愣愣的就跟着夏鱼走,这人蔫坏,你记得跟她通一下气,问问她到底什么打算,另外,你不要跟着夏鱼走,她和沈盈月是站在她们的立场上来帮你,你自己什么狗德性自己清楚,谢锦还是言律,又或者说其他人,该演戏的演一下,下午张文祺不是暗示你偷偷摸摸当间谍了?别急着拒绝,去当,但也别什么都说。
——计划组是会顾虑你,异能组更大,人家关心的这个世界的进展,实验室也会考虑你,但你在那儿就是工具,还不如在异能组。当然,你哪个都不能在,你只能跟你自己作伴,别给我想着什么无所谓,有的是你哭的,你如果不管我就出来了,到时候会怎么样你自己想。
——必要的时候找一下谭可,她比我强得多。
——至于具体的计划要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吧,目标反正告诉你了,爱怎么实施怎么实施,反正异能组想要继续发展流,这是必须阻止的,南辖区那点儿破事你到时候自己去看,是一个很好的利用点。这破东西打字真难受,回去了。
——哦,想起来了,没事别找我,我在你右手手心,但是你联系不上我,我们之间的通道是单向的,可能还没彻底分好我就出来了。完事儿莫余霏没多久又给我回来了,真搞笑。合着让我来一趟干嘛?凑热闹呢?全是傻子。
谭千觅看完,半晌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想起。
Ta是男是女?叫什么?这些似乎都成了无意义的东西,因为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不舍感——Ta 很快就会离开。
不仅仅因为ta开头的那句话,字里行间,每一个字似乎都如即将远行的离人一般。
所以说,ta能看到自己,而自己看不到ta。且,ta似乎在帮自己。
是帮吗?更像是强迫,但她想不出“帮助”之外的任何动机。
于是她又想起张文祺的话,亚人格因你而出现,为你而来,大部分生来就知道自己有一定的使命,这些使命是为了你。
大部分,ta在这个“大部分”的范围里吗?她有了偏向。
也许自己和ta本就是藕断丝连的双方。
躺了一会儿,她以为ta会把一些记忆放给自己,例如认知更正这个异能、例如一些关于莫余霏的事情,毕竟都要自己去接触对方了。
结果十几分钟过去,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
“……”真相信我啊。
她决定去找一下莫余霏。
刚在莫余霏门口站定,准备敲门,手还没抬起来,那门却自己开了。
一如下午初见时惊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懵了下,莫余霏对她笑道:“嗯?这么巧?”
“……”
怎么感觉不像是巧合。
“……是挺巧的。”
没等她说出腹稿中的下一句,莫余霏便道:“要进来坐坐吗?”说完之后她才弯弯眼睛,眸光在灯光之下有点让人不敢直视。
谭千觅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了。
有别于和林笙她们初见那时候,当时以为是社恐,之后才发觉,那应该是林笙用了之类的仪器,目的不清楚,应该是为了收集数据。
现在则是真真切切源于自己的不自在。
Ta说随便自己怎么做,只要不避着就行。
到底是什么关系,才会让对方做到这种程度?明明完全被忘记了,需要的却只是“不被躲避”。
这种不言于口,看似自己不知道,但其实心中隐约有猜测,并且这份猜测还有些暧昧,这感觉让她不自在。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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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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