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余霏的房间和她的不太一样,少了一些亮堂的白光,打眼瞧过去甚至有点儿暗。
略显拘谨地走进去,谭千觅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儿放。
“坐。”莫余霏在她身后,指了下旁边的桌子。
她如释重负,从善如流坐下,眼神很乖巧,没敢乱瞟。
按理来讲,如果是普通的半生不熟人,她估计反而要多打量一圈,来了解对方。
可对面是个单方面的熟与不熟人,她便不好意思多去看。
万一她看了,对方又思及被自己遗忘,再伤心就不好了。遂,还是别看。
“啪嗒——”她坐下之后,关门声才姗姗来迟。
某些时候,人就是会毫无理由地出现一些过度揣测。
这关门声就如某个开合的关卡似的,缓慢闭合,而后整个机器才好开始运作。
谭千觅莫名其妙这么想,并且伴随着生出了一些不太好的危机感。
转头看向莫余霏,凭借这半天的了解,她感觉,对方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吧?
不会吧……
Ta不是也有莫余霏对自己还不错的意思嘛。
“嗯?”莫余霏边走近,边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谭千觅闻声愣了一下,她为什么会疑惑?自己的目光和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怎么,来我这里发呆的吗?”莫余霏在她对面坐下,口中说着让谭千觅愈发困顿不解的话,手中却十分体贴地倒了水推给她。
谭千觅发誓,她就脑子溜了一圈,怎么也不至于看上去就在出神。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即便很了解自己,但她下午分明一副不提旧事的模样,也没展示出对自己的了解,这会儿怎么这样。
她想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目光在水面停留了一瞬。
正准备抬头,却听莫余霏短促地笑了声,“想说服我什么?”
“……”谭千觅再次懵了,她端起水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末了慢吞吞喝了口水,来给自己换取反应时间。
喉骨滚动,温热的液体划入身体,她反道:“说服什么?只是心里不太舒服,想过来和你谈谈,感觉这样会好一点。”
装傻自然是没用的,不如误导对方。
莫余霏笑了声,笑音又轻又快,听起来有些轻佻,不是人轻佻,而是对她的话轻佻。
这摆明了是不信的态度,可她却问:“想知道什么?我们的关系?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我的态度?又或者更多,需要我事无巨细为你重述一遍过去吗?”
每一个问句都让谭千觅心头沉重一分,这一段话下来,她已经是极其不舒服了。
“你别这样。”
莫余霏便如她所愿,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如下午的时候。
谭千觅却更不舒服,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人。
善于利用心理压力,进行道德绑架。
虽说这不到绑架的程度,只是人家心中的愤懑,发泄一二也无伤大雅。
但她确实有点儿失望。
“失望了吗?”莫余霏道。
“……”谭千觅怔然,抬头看向她。
她挑起唇角,弧度不大不小,是介于愉悦和反讽之间的程度。
“很遗憾,没让你满意。”
谭千觅心里越发怪异,她感觉眼前的人像是扭曲缠绕成一团,而自己的喜或不喜,都只是她抽取其中某一点,特地展示给自己看,从而刻意使自己产生的情绪。
很怪,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期待这个人继续说下去,好让她窥见更多。
“只是我发现,满意似乎总是无法带来深刻。”莫余霏面上的笑落下,直直盯着她,“这份满意需要我们一同维持,小心翼翼、畏手畏脚,我们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它的长势喜人。可一旦出现丁点儿意外,无法被百分百呵护的它就会枯萎,就连已经开出的花,也会化作尘埃。”
谭千觅终于明白了那份危机感的根源。
她斟酌着道:“起步总是很艰难。”
莫余霏轻笑,转头看向别处,“倒也无所谓。”
她抬手,床上飞来一个物品落在她掌心——连着白色耳机的手机。
把耳机拔出来,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过去。
“你想知道的。”
谭千觅接过,碰到手机的一瞬,心脏似乎颤了颤,她也找不到原因。
不是恐惧。她知道眼前的人即便展露出了决定不再照顾她的趋势,即便瞧起来像是要恩断义绝,但也不会恩断义绝的,她更像是想通了,所以决定换一种相处方式。
所以不是恐惧,那会是什么?
她暂且没想明白,目光随即被手机上的文字捕捉。
莫余霏记录了自十月十三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详略得当,语言凝练,并未参杂过多的个人情绪,只似冰冷的记叙文。
可谭千觅就是觉得其中有情,无论是描写的方式,还是描述的先后顺序,都能看出来记录者是一个感性的人。
她安静看着,将其和自己的记忆进行对比。
进入林笙的队伍原来不是偶然,选择离开山顶原来不只是因为林霖……
手指划过单独成行的那句“我们做了”时,她顿了下,面上还算冷静,后背却腾起一片热意,内心也如五雷轰顶。
“……”神经啊。
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看完,她把手机还回去,低声道:“谢谢。”
只是这么看完,她其实没什么感触,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只是主角成了自己。
她很疑惑,莫余霏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告知。
如文,她应当是一个细致到病态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莫余霏接回手机,眼尾压低些许,却没有笑,于是这暗自愉悦的闲惬神态便浑然天成。
谭千觅顿时感觉对面像是换了个人,但是莫余霏没有过多记录她自己的事,她依然不算了解对方。
“谢谢就不用了。”莫余霏盯着她的眼睛,而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到谭千觅心中生出危机的程度。
她也没直说,只是问:“可以吗?”
不可以。谭千觅在心里答,但是实际上她却要犹豫一二。
莫余霏堵住她后退的路,“你并不在意,不是吗?”
“……”说得她多随便似的,只是这各种条件都堆积着,她不在意又怎么了。
她闭上眼,六秒钟后,唇部被轻轻贴上,下颚也被人轻轻托起,用手指刮蹭。
挺陌生的,但是提不上反感,当然也称不上喜欢。她没什么感觉。
差不多感觉要结束之后,她等着对方退开,结束这个精神层面的初吻,或者说索吻。
接吻的过程如春风吹过湖面,一圈圈涟漪四散而开。
然而,末了,莫余霏却咬了她一口,她吃痛,闷哼出声。
属狗的啊。
到底忍着没有推开对方,等人自己退开,她才舔了下唇瓣。
“……”果不其然,有血腥味,破皮了。
抬眼见对方一副不太寻常的模样,她这才开口:“属狗的啊。”
此时的嗔怪并不会让人出戏,莫余霏脖颈连着耳根都泛着红,面上倒是不显。
“还真不是。”莫余霏看着她道:“我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七。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十七号。”
谭千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上莫余霏的视线,读到其中的渴望,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几秒后,她睁大眼睛,忽然明白了,那渴望指向的是她陌生的欲/望。
“……!”她略惊讶,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不行,太快了。”
莫余霏却不似下午那般体贴,拉开她的手,力道不容反抗。
她其实也不是很抗拒,只是单纯觉得太快了。她不确定莫余霏现在是怎样的态度,但见莫余霏在动作之前停了三秒,应该是用来观察她的反应,她便放下心同意了。
身上的人呼吸不太均匀,语气冷淡而平静,“有不舒服吗?”
她意乱情迷,有没有情不清楚,但意识的确挺模糊的,甚至当时的回答,事后她都不太敢回想。
稀里糊涂就这么一条龙走到底,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也不算稀里糊涂,她来的目的都达成了,甚至是超额完成。别说一些主要的疑惑,就算是之前未注意到、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的东西,莫余霏也都详实告诉了她。
不过这些都是她第二天想的事情了。
夏鱼向来早睡早起,第二天早上谭千觅出去后撞见了她。
“……注意身体。”
“……”她罕见地红了红脸。
倒也不是很害羞,实际上她基本没什么害羞的经历,但就是身上躁得慌。
等夏鱼离开后,她跑去照了照镜子。
很好,嘴上的伤口早就好了,身上的痕迹昨晚看着密集,这会儿也都消失了。
那么问题来了,夏鱼是怎么发现的呢?她确定夏鱼没看到自己从莫余霏房间出来。
答案只有一个,莫余霏不仅属狗,脑子也抽了。
认知更正的异能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她都这么干了,自己也不用客气。
于是谭千觅又钻回她的房间,愣是把人喊起来,也不提异能的事儿,早上更没有别的安排,但就是要把她喊起来。
莫余霏看她一眼,跟换了个人似的,面无表情把她又拽回被窝里,不仅不起,甚至拉着她一起睡。
“……”谭千觅挣扎,“我睡不着!起开,你也别睡。”
莫余霏不理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是,昨天你可不是这样的吧?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被人调换了。
无论如何,论力气她的确比不过莫余霏,最后硬生生被拉着,从快七点躺到九点。
“……”一万个省略号也难以描述她的心情。
什么人啊。
还真就是这么个人,昨晚仅凭几段文字就能让她触摸到其中情愫的是她,现在不讲理更不同理任何人的也是她。
别说她了,就连夏鱼和沈盈月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区别。而通过她们的表现,谭千觅发觉,她们此前也不知道这人精分。
她很快反应过来,分隔线似乎就是昨晚那一声“啪嗒”的关门声。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永远向前。
十点多,夏鱼又分配了今天的任务,而后放她们出门。
夏鱼是被莫余霏找上门的,就在二十四号那一天晚上,她当时正和依依准备吃的。
莫余霏想要她帮忙,目的是让谭千觅脱离实验室、异能组的控制。得知具体情况之后,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教教那小崽子什么是活着。
又整放弃这套,谭千觅演不腻,她看也看腻味了。从谭千觅进实验室起,她就一直看着这人,大事小事,不管什么情况,永远选择让大多数人满足,你说她没有自己的追求,那也不是,但这人奇就奇在,不管想要什么,一通自己纠结,最后的结果都是:哦,行,那我不想要了。
是挺好,最后没谁起冲突,也没谁怎么怎么样,相比让她来,结果证明大伙儿都挺好的,但她看得就是挺气的。
这不成。
沈盈月也是莫余霏联系上的,她不清楚这人使了什么手段能请来二区的领主,但她不在意。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谭千觅离开这层层绕的圈套,然后揍她一顿。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至二十六日上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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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旧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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