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出头,实验室依旧在运作。
这次的敲门声急促了很多,谢锦调动异能,查探到门外来人的记忆后,微微蹙眉,转身和研究队的负责人道:“北边有一只变异种高速向这里移动,外层所有防御工事都没拦住。”
负责人道:“十分钟。”说罢,他给张文祺下达指令。而一旁的张文祺显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依靠负责人单独的指令来获取信息。
她正在使用自己的异能,来整合谭千觅的脑部电流等各项冗杂信息,将分裂开的重新缝合,让被封存的再次见世,把连接错误的断开。
七分钟后,兽类的吼声出现在人耳可闻的范围内。
负责人眼皮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谢锦道:“安心做你们的。”
言罢,她离开手术室,负责人心头坠坠,却到底有些底气。
出门,言律正走过来,见她便道:“异能对它无效。”
谢锦与她一同往控制中心去,关门后遣散守卫的人,无需多言,言律见状便展开异能。半分钟后,她睁开眼立即道:“立刻喊停!手术室,马上停下!”
谢锦闻声立即发布指令,消息才送出,以基地北面的入口为中心,特制的坚固金属顷刻断裂,固若金汤的防御土崩瓦解,来者在她们反应过来之前,将她们按倒在地面上。
与此前影像中的巨大不同,此时的白虎身形并不算大,在变异种中甚至算小,但却是与人类交互的最佳体型。
它身上明显的伤口并不多,毛发之下似乎有不少切口,像是直接生于皮肉。
言律想要反抗,但锁骨下方的爪子不大,施加的力道却让她有种下一秒就要碎裂的错觉,完全不容她反抗。
白虎并未看她,而是盯着谢锦,谢锦察觉到它精神入口处的松泛,顺势进入。
出现的画面是一张纸,上面写了字,像是此前准备好,特地让她看的。
——能在月底控制她的东西我拿到了,不要强行把谭可融合进去。
谢锦本就听言律说了不要,指令也已经发出去了。
她抬手,下一秒,却见手环弹出信息——融合已完成。
时间就在她发出去的下一瞬。
她愣住,神色将她的无措和惊讶透露出去,白虎推开她的手腕,让手环上的信息显现出来。
它一路狂奔而来,呼吸很重。
凌乱而沉重的气息在这一刻却瞬间轻了下来。
另一头,谭千觅躺在手术床上,床头被升高,身前的研究员忙忙碌碌走来走去,读取一些莫名其妙的数值。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只是直直盯着空气。若非胸腔还在起伏,微弱的呼吸昭示着她的生命,研究员估计要以为这次实验出重大事故了。
负责人检查数据,确认:“生命迹象正常,很成功。”
有研究员松了口气,而后扶着力竭昏睡的张文祺离开。
等了十几秒,谭千觅还是没有动静,负责人只好去问:“队伍中张文祺之外的心理辅导师都在,需要吗?”
脖颈带动脑袋转动,她看向负责人,视线终于有了聚焦。
她说:“谢谢,不用了。”
“你们需要我提供一些什么数据吗?”她大概没察觉到自己的音量很低,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嗓音不稳,只是装作平静反问。
“没有,很成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即便有,看她这个状态,他们也不会现在问,毕竟也都是人。
谭千觅于是下床,稳稳当当走回自己的房间。
走着走着,她发现身边多出了一只白虎,后知后觉被吓到,肩膀猛地瑟缩。
轻抚胸口,她矮身摸了摸白虎的脑袋,问:“怎么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白虎盯着她,头一次轻轻叫唤出声。
她领着它进自己的房间,摸出医药箱,动作熟练。
才抹完最后一处伤口,她还没扯绷带,白虎忽地挣开,跳出了房间。
视线和耳畔都归于寂静,她面上的所有表情都落下,又愣愣盯着空气,不知多久之后,始终被压制着的呕吐欲成倍增长,才跌跌撞撞闯进洗手间。
眼前不断闪回着记忆中的画面,她压根看不清自己究竟吐出来了什么。
眼泪也有、鼻涕也有,她感觉自己这会儿还挺脏的,但人总需要发泄,等她觉得差不多时会收回,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约半小时后,她去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后顺着链接摸到之前莫余霏的房间。
房内,莫余霏正坐在椅子上,盯着门边单向可见的玻璃,不知想些什么。
门外,谭千觅推开门,喊:“莫余霏……”
莫余霏看向她,也就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眶发红,被眼泪盈满,而后那莹莹的泪珠滚落,滑过唇边时被唇畔的弧度绊倒,被迫绕路,因为她在笑。
喉与舌嗫嚅,莫余霏吐出两个字眼,“……我在。”
问了,喊了,答了。
两人却都定在原地,维持姿势不动,眼神也静止在空气中。
许久,谭千觅合上门,上前两步趴在她身上。
她小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莫余霏的手极轻地放在她背上一厘米处,没有落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谭千觅并不管她没有回抱,而是更用力地抱紧她。
“没关系,你能来就是恩赐。”
莫余霏僵持着,又是许久,才缓缓将手落下,而后用力抱紧。
“其实。”谭千觅起了话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
莫余霏不言,谭千觅继续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有一件事……可能对我也好,对你也好。当然我知道其实是不好的,但是……你想听听吗?”
莫余霏看向她,她扯了一个笑,瞧起来就十分勉强。
“如果我把你当作稻草,你会高兴,还是会疲惫啊?……我怕真的这样,你反而会从前者变成后者,但是我好像找不到其他相处的方法了。”
她眼睛一弯,泪水便一声招呼不打,盈满眼眶。
“但是,但是……”她甚至抽了一下鼻子,是从未展示过的脆弱,“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我该怎样继续下去,跟你,跟其他人,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我不想它们消磨掉我们。如果这样能破除冰层,能让我们都舒心,那就算它是个死路,也总能被人走活的吧。”
莫余霏眼眶泛起红润,她开口,声音也在发抖。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想被困住,可是我就是出不来……对不起,我不想晚半个小时才到,但是我还是没赶上,对不起,对不起。”
她很用力地把谭千觅抱在怀中,不断重复着抱歉。
“请一定、一定要抓紧我。”
谭千觅趴在她肩上,“你的歉意总是建立在更高一层上,我甚至……”没有从一而终选择抓住你。
话她没说完,改口道:“我可能的确是有病,那就换个方式吧,缠起来,想松手也不能松。”
莫余霏轻笑,默然良久,道:“那也是好的,比我想得要好。”
不等谭千觅问,她道:“我想啊,反正你总会忘掉我的,只要深刻的苗头出现,再出现一点意外,你就要逃避,加上你的身体也有逃避的途径,不管你想不想,它都会替你做出选择,把我筛出去。”
“那不如不要深刻,就这样在一起,我随心展示着自己,你配合着我演戏,那也挺好。”
说完,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预想之中,它会出现在你的病好之前,然后我们按照设想的轨道进行。我希望这场病永远也不要好。很抱歉,如果我来得早一点,你就不会被强行融合了。”
“融合了,病好了。”谭千觅重复,“也许是好事呢。”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声,声音又开始颤抖,“我知道各方面来讲,融合都是利大于弊的,这样以后我就没有途径忘记你了,我也能想起来之前的事了,知道得也更多,唯一的弊端就是我会不太好受。”
“是不太好受啊。”她叹息,“即便我知道,我很清晰地知道,这只是我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压力,只是自己为难自己,不如不管它们,心大一点,迈过这个坎儿,跑跑跳跳走进以后。但它就是存在,我……”
“我只要一想起来。”她哽咽了下,才继续道:“我就感觉好恶心啊,好难受啊,我不可能迈过去的。”
莫余霏摸摸她的头发,“那就抓住我,我可以是稻草,也必须是稻草。”
谭千觅提起笑,眼中有水光,但也有笑意,“是啊,一想就是,怎么还有这种事啊。换个角度想,是不是它也算好东西。”
“好不好没人可以定义,它只是有很多面而已。”莫余霏抱着她,情绪稳定下来,“但是我不希望它存在,我不想你承受这种难受。”
谭千觅笑了声,感觉没什么是必须多说的了。
她终于成了她的学妹,需要一块儿浮板,只是恰好,这块浮板也想要她这颗石头。
她需要一块儿浮板,她需要一个出口。
人可能不会被憋死,但心一定会,她不知道那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她必须要说出来,把那些难受的、让人作呕的、无时无刻不在扯着她往下的那些情绪和事情,都发泄出来。
她知道,只有莫余霏能做到,也只有莫余霏愿意、甚至乐意去做。
只是,如此,她便更愧疚了。
愧疚,这便是最沉重的石头,在心脏纠缠、胃部翻涌起来之前,她尝试着坦诚,“我知道你其实很乐意,也会因为我什么都告诉你而高兴,觉得这样我就属于你了。但是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太好,会让你很累,讲不太好听一点,就是我在利用你。”
莫余霏拍着她的背,“那要是讲好听一点儿呢,天作之合?”
在她开口前,莫余霏又道:“反正现在我还没有累,等我真的累了,我就告诉你,让你反过来抓我。”
说着她笑了声,似乎是在期待,“别说,如果真这样该多好。”
谭千觅笑了笑,抱她更紧一些。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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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事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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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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