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周月行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日影斜沉,满城枫落,傍晚夕阳渐渐落下,临近晚饭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今日周月行下午吹完最后一场就往城西绣坊去了。他知道聆月轩这些日子会去采买大量红线,小蝶那日约了明烛一起,二人打着什么心思他都也能猜到个**不离十。
明烛一定会选择城西刚开张的锦绣坊的红线,小蝶也会同意一起分利。二人走大道是碰不着他的,他今日结束的早正好去一趟绣坊。按照路程他会正好遇到回去的明烛。
“你没事吧周公子?”
周月行皱了皱眉,他转身发现是谢家小姐。
谢家小姐今日穿着一件印着菊花暗纹的衣裙,淡紫的衣裳十分典雅,仿若月下芙蓉。眉若远山,一双明亮的杏眸里沁满了欢喜。
谢辰熹为家中女眷亲自挑选了下月节日要用到的衣料,她忙里偷闲为每位女眷画了合适的花样子,用过晚膳她就带着几个小仆出了门。有关家人她总是想得周到尽心尽力。
她从没在街上偶遇过周月行。她深知周月行来去无踪也总是孤身一人,最近有听说他的远房表妹来某生计投奔他,他也没有推脱敷衍人家。
周公子是个极好的男子,谢辰熹一直这样认为。
她心中疑惑周月行这个不爱出门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绣坊,但不敢逾越她也就没有立即开口询问。
“周公子,巧遇。”
她微微侧腰行了一礼,将手中花样递给女侍嘱咐了几句后,她复又温柔地望向周月行。
周月行今日虽戴着帷帽,但谢辰熹还是记得那日帷幕后偷瞥到的惊鸿一面。
干净疏朗的眉目,那时他于帘幕后吹奏横笛,眉眼间是恣意风流。
回过神来,周月行弓腰还了一礼。他默默拉远了和谢辰熹的距离,未有夫婿的清白女儿家是不能无礼冒犯的。
“巧遇,谢小姐是来绣坊定衣裳吗?”
之前没有过什么正式的交谈,谢辰熹惊讶于他的开口询问,她抿唇腼腆道:“节日临近,家中亲眷应添置新衣,也好去栖云山烧香祈福。周公子也是来选布料的吗?”
周月行听到添置新衣后若有所思。
月姨从去年冬天就好久没添新衣了,还有林烛。上次救了她后她就一直穿着打补丁的牙色衣衫,虽然月姨手艺不错,但天气冷了不能一直穿单衫。她对自己抠得很,每天只会溜出门从不注意这些事情。
他或许可以哪天再来看看有没有应季的花样子。
“并非如此,我来买红线。”
闻言,谢辰熹愣了愣,她心思突然乱了。
“周公子是说……节日男女缠手用的红线吗?”
“是的。”
周月行答得坦坦荡荡,就像是随意买了个寻常的东西。
“啊……”
谢小姐心头千思万绪,她找好的许多话题此时都没了用武之地。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眼角微红,面上勉勉强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后,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询问。
或许这几年是她谨慎惯了,谨言慎行,可最后真心所求却不能如愿。
周月行不觉有他,他发现谢小姐低头沉默着,或许是谢小姐并不想和他多言了。
“好友需要就特意来跑了一趟。绣坊的东西都很好,谢小姐可以等下慢慢挑选,月行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
周月行拱手告辞,他计算着时间,腿脚麻利地去了邢二豆花铺。
身后的谢辰熹听闻此话只得安慰自己或许是多想了。周月行这种场次结束就回家的人也不会认识亲近什么女子吧?
或许有些东西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她转身柔声向贴身女侍道:“连翘,再向王老板要几捆红线罢。”
——
小蝶很好奇明烛抱怨的那句话其中玄机,她憋了一路,在到了锦绣坊终远忍不住低声询问明烛。
“阿烛,周乐师之前就有爱慕的女子吗?他是纨绔之人?那他爱慕的女子是在你们家乡吗?那周乐师到云城怎么不回家去……”
小蝶伸着脑袋兴趣盎然地滔滔不绝,明烛却毫不在意充耳未闻。
跨进门槛,明烛拿过小蝶攥的热乎的钱袋子。
“小二,我们买十二捆红线,买三送一的话最后还能多送几捆不?”明烛数着钱袋里的银两问道。
一个瘦弱驼背的伙计低头打着算盘,噼噼啪啪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算了半天才抬头回道:“我去问问掌柜的。”
伙计走后,明烛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话。
如果多送了几捆她就卖给隔壁的二丫和她的相好大牛,这样她可以多赚几钱银子,走了那么多路辛苦钱是要赚的。
小蝶看她一直发呆心中不痛快,眼看问不出什么就撇着嘴叉腰站在门边。
“小蝶你来,如果掌柜多送几捆的话我要红线,余钱给你。”
明烛摇了摇钱包。满脸怨气的小蝶瞬间忘了刚刚的不痛快,开心地凑上去抱住明烛的胳膊摇来摇去。
“嘿嘿,下次再有差事还叫阿烛和我一起。”
等了一回儿,小二才不慌不忙地从楼上踱出来,他慢悠悠地竖起了一根食指。
“一捆也太少了吧?”
明烛欲讨价还价。
“姑娘,是半捆,就是一扎。”
说完小二就继续低下头算账了,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们下次肯定再来,送一捆吧。”
“回头给你们介绍客人。”
对面小二只管闷头打算盘。
明烛无奈咬了咬牙,她把算好的银子推过去:“算了,包起来吧。”
“您拿好。”
小二用油纸包好几堆红线递过去,声音有气无力。
付完钱走出店门,小蝶抱着聆月轩采购的红线,红线多得她不得不用下巴抵着。
明烛抱着半扎红线,心中盘算这半扎红线怎么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阿烛,我先回聆月轩把红线放回去了,你要的花房干花我晚饭后给你送去吧,这样你就不用多跑了。”
“好。”
明烛应了一声,自己还要回去做干花香包在节上卖。干花是聆月轩花房剩下的,她也算废物利用。
如何把烂大街的香袋卖出个好价,这个是很大的难题。
“阿烛,阿烛……今日咱们省了不少呢。”
“嗯……”
小蝶唤了几声也没见明烛认真回话,看身边的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小蝶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摸了摸腰侧鼓鼓的荷包和明烛道别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明烛此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想到个好法子,如果月姨肯帮忙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呢。
天色逐渐昏暗,若按原路折返,明烛算准了半个时辰能回到家中,应该是能赶上晚饭的。
拐进小巷,只见炊烟袅袅。她好像闻到了淡淡的磨豆子的香气,明烛突然想起了周月行那碗被她偷吃的咸豆花。
一想到周月行看到自己桌上空空的碗她就心中痛快。
凭着记忆拐进一条窄巷,明烛发现里面没有了什么光亮,但她已经走下去一半的路了。
巷子里的风冰凉刺骨,明烛抱紧双肩缩着脖子,她意识到自己是该添置一件厚衣裳了,身上这件衣裳还是月姨帮她缝补好的,针脚细密补丁也打得精致。
月光都难进的巷子里,明烛连自己的影子都分辨不清,她摸着两边石墙,一深一浅地踩着坑坑洼洼的石板路。
这个气氛,莫名的诡异又熟悉。
两边矮墙上站着几只看不清的模糊小鸟,它们咕咕叫着,脑袋左右转动。
明烛不由得脊背生凉加快脚步。
突然,耳边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声音,矮墙上群鸟乍飞,咕咕叫声凄厉又刺耳。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飞镖飞速打来。
嗖!
这发飞镖没有扎向要害,但割断了明烛面纱的细带,脸上瞬间出现伤痕开始慢慢地渗出血迹。
细细密密的疼痛在黑暗中放大了人的恐惧,像是纸上肆意浸染开的墨汁。
在她的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那日人看不见准头不好,明烛当机立断抬臂捂住脸反身奔逃。
未干的雨地上长满了苔藓,她摔了好几跤。不知是汗还是昨夜的雨水弄湿了她的薄衫,她浑身冷热交加,却只能飞奔狂呼。
“走水了!这里走水了!”
嗖!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飞镖,正好打在了明烛遮脸的臂膀上。
她吃痛地垂下右臂,硬生生咽下了将要脱口的呼救声,左手努力地去摸腰间的匕首,但匕首只能近距离搏斗。
可是那个人始终与她保持距离,好像在观察她的狼狈,像在逗弄一只受伤的幼猫,把它逼入绝境,看它无谓的反抗。
意识到那人的目的是戏耍她,明烛感到羞辱至极。
之前有系统时她可以不用担心,但现在,她只是孤身一人。
马上力气耗完她就会倒地昏迷,她强撑着不要失去意识,看着巷子尽头模糊的光,她好像永远都跑不进那团光里了。
“来人啊,走水了!来人啊!”
明烛已经是在哭嚎了,她长了记性,下次不会再走夜路还挑小路走了,此刻她左弯右绕不知逃向了何处。
“周月行!周月行!”
当再次摔倒在地时,明烛绝望地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左侧矮墙上越下一人,他一身黑衣手持长剑,一把将再次飞来的飞镖劈在了石板路上。
铮!
那人出手干净利落,他执剑挑起打落在地的飞镖转腕狠狠地劈了回去。
那人挡在明烛身前,他的身影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微弱的光线衬得他五官硬朗,满脸是冷漠和警惕。
长剑哀鸣,他寸步不离,环视四周发现暗中人的气息消失了。
良久,确认周围没了危险后,邢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黑暗中一点光芒亮起,蹲下身对着女子的脸照去。
跳跃的火光照出了地上少女苍白的脸。
“周竹吟?!”
寒剑入鞘,雨地里的明烛彻底脱力失去了意识。
邢岭看着地上浑身污泥满脸是血的女子,冷峻的脸上闪现一瞬难以察觉的讶异神色。
时隔多年看到这张脸,他百感交集,只是现下他没时间回忆往昔。
他刚刚是在磨豆花的,店里又嘈杂,忽然听见有人在呼救。
其实她的呼救声太远太过微弱,要不是她拼命狂奔再加上自己听力没有退化,她已经被那人得手了。
城里行凶,对方来头不小。
周月行不是每日与她同行的吗?她脸上的面纱都被削去,是有人冲着她去的?
邢岭皱眉,他将剑系在腰间,蹲坐在地背上了昏迷的明烛。
他块头很大,多年做工力气不减,单手一拎就把明烛拎到了背上,但背上的人太瘦了,硌得慌。
“你可要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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