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儿。两个人回了家，发现一楼的卧室门关了，二楼对面的卧室也黑了灯。

夏夜的空气里都有些挥之不去的闷热。卫靖带袁天佑去了洗手间，教他怎么用水桶冲凉、刷牙。接着卫靖又想起来，家里没有准备多余的毛巾。他不确定袁天佑介不介意用自己的凑合，好在袁天佑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就说：“没事，我不是很讲究这个的。”

最后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冲掉了咸湿的汗水和黏腻感，再回到二楼卧室时，两人身上已经清凉了许多。

家里只有两台电风扇，袁天佑不好意思从老人和孕妇手里抢风扇，不过好在卫靖的房间是通风的，门和窗正好形成一个对流，才不至于热到中暑。

卫靖自然地把凉席铺好，再一左一右垫上两个枕头。袁天佑眼睁睁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忽然心生紧张，不知怎么就随口问了一句：“我们明天去干嘛？”

卫靖这才停下了动作，想了一会，“这几天没什么事，我带你随处走走吧。或者，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去县城里转转。那里有电影院，可以看电影。”

袁天佑点了点头，卫靖就又开始铺床。

可还没弄好凉席卷起的角，身后登时又传来一个声音：“那最近都有什么电影啊？”

卫靖顿了顿，还是回过头，思索片刻，“我不太清楚，但最近上的应该都会有。”

袁天佑点了头以后，他就弯过腰，开始继续抚平凉席的褶皱。最后要铺好床的时候，身后又是冷不丁一声叫唤：“哥，那你觉得电影票贵不贵？如果贵我们就不去了……”

到了这里，卫靖再傻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哭笑不得地回过了头，靠在床背上，一脸正经地望着袁天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睡觉很安静的。”

袁天佑一个激灵，尴尬地直干笑起来，“……哈哈哈，是么。”

床铺好了，卫靖先躺下了。几分钟后，他感觉身侧的床位也动了动。再微眯起眼，卫靖看见袁天佑的脊背都僵直了，整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连手指都僵了。

察觉到袁天佑的紧张，卫靖犹豫了一秒，主动开口破冰道：“是不是比沙发舒服点儿？”

“嗯？”袁天佑一抖，“……嗯。”

“有什么差别？”

卫靖这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呢。袁天佑知道他的用心，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起来，“沙发是硬的，而且……很窄。我晚上不敢翻身，怕掉下去。不过……其实掉下去也没关系，挺矮的，摔不痛。”

卫靖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现在你可以随便翻身了。顶多也就是一掌劈在我身上。”

袁天佑：……

以前怎么没发现卫靖还有这幽默感呢！

接着，袁天佑别扭地转过了身，很不好意思地看了卫靖一眼，坦诚道：“哥……其实，我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有点不习惯，你别介意。”

卫靖没想到袁天佑会把不自然表现得这么实诚，噗一声笑了出来。

袁天佑看见卫靖笑，觉得自己确实像小孩子一样，就也羞红了脸，“哥……”

“我不会介意的。”卫靖伸手，拍了一下袁天佑的头，“好了，快休息吧。晚安。”

袁天佑捂着脑袋顶，转个身，把红红的脸蒙进了枕头里。

“……晚安。”

夜晚的风轻轻吹着，窗外的明月显得格外皎洁。也许是因为现在时间还早，卫靖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

相反……饥饿感倒像蚂蚁在啃噬似的，慢慢地，在胃里翻滚起来。

卫靖这才意识到……他晚饭没吃饱，现在肚子开始饿了。

细数下来，卫靖今天一整天还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除了早餐，他只吃了一些饼干、一碗白米饭，和一些蔬菜小食。过了几个小时，这些食物都被吸收得差不多了，肚子就又空了。

卫靖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睡着就不饿了。再不行，明天可以早点起来吃早餐。于是，他不禁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找一个最合适的睡觉姿势。

而此时就在他身侧、也对着天花板空瞪眼的袁天佑当然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哥，这次怎么轮到你啦？”他转过身来，忍俊不禁地问，“难道你也是第一次和别人睡一张床么？”

卫靖笑了一下。

“我……有点睡不着。”

“为什么？”

卫靖没好意思说，但袁天佑却越问越来劲，甚至还压着卫靖的手臂，笑着不让他扭头。

“为啥睡不着啊？哥？你难道……”

话音还未落下，卫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长长“咕——”了一声。

那声响实在太大，在安静的夜晚更显得清晰。卫靖一手捂住眼睛，突然感觉很不好意思。

袁天佑也一愣，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等意识到那真的是卫靖的肚子响时，忍不住一乐：“噗……”

卫靖：“……”

“嗯，我今天晚上倒是吃了挺多的，现在还没消化呢。”袁天佑乐得不行了，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故作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要不我分点儿给你吧，哥。”

卫靖嫌弃地蹙起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噗哈哈哈。”

袁天佑还在笑，卫靖叹了口气，也就翻身背对着他，打算继续催眠自己。袁天佑见状，眨了眨眼睛，又追问了上来：“哥，你肚子都饿得抗议了，你居然无动于衷？”

卫靖只扔下一句：“早点睡吧。”

袁天佑眨了一下眼睛，盯着卫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接口道：“说起来，哥，我刚刚就想问……阿姨是不知道你对姜过敏么？她做了那么多菜，但没几个是你能吃的，最后还让你大晚上饿得睡不着。”

卫靖顿了顿，犹豫一下，“……嗯。”

钱欣真不知道么？袁天佑皱了一下眉，心里还有些困惑，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看了一会卫靖的后脑勺，思索了会儿，试探地问说：“反正……现在还早，我也不是很困，要不……哥，我去给你做点夜宵吧？”

闻言，卫靖怔了怔。

短暂的权衡之后，他翻过了身来，望着袁天佑，一脸的惊讶与犹豫。

“……夜宵？”

“对啊。”袁天佑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见卫靖动心了，就进一步撺掇起来，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下，那是厨房的方向，“现在大家都睡了，只要我们悄悄地，没人会知道的！”

卫靖：“……”

-

卫靖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大半夜悄悄地溜进自家的厨房偷吃夜宵。

卫靖从小家里的条件就不大好，一家三个小孩子，没那么多零食供他们馋嘴。所以，他从小的观念就是饿了就忍着，等忍到下一个饭点就可以吃饭了。

而袁天佑今天倒是给他提供了一种新思路：饿了就吃夜宵。

卫靖感觉挺新鲜的，但也怕吵醒了小雪和小妈他们被发现会很尴尬，于是便刻意放轻了动作。袁天佑倒是很配合他，一路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厨房，然后——小心地扣上门。

“好了，”袁天佑像开战似的撸起了袖管，“哥，你想吃什么？”

卫靖环视了一下厨房里还剩下的食材，“就下碗面吧。”

袁天佑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轻车熟路地开始煮面，卫靖就在旁边帮着热锅、切菜。两人互相配合着，在递工具的间隙，锅铲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袁天佑失措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卫靖则下意识看向了门口——

三秒过去，门外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忍不住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最后，两碗肉汤面新鲜出炉。浓香的挂面上摆着肉丁和胡萝卜丁，葱花随着汤汁一起拌动。卫靖食欲一下就上来了。

为了减小动静，两人特意端着面条跑去了院子里，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坐在小马扎上吃起了面。

袁天佑还很期待卫靖的评价：“怎么样？”

卫靖对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很好吃。”

想了想，又说：“下次你教教我吧，做饭这些。”

“好啊。”袁天佑一边喝了一口面汤，“虽然我也是自学的，不过做些家常菜应该还是可以应付的……唔。”

卫靖抬起眼，“怎么了？”

袁天佑皱着眉，用舌头顶出了一小块姜，再拿筷子夹了出来：“……”

卫靖愣了一下。

“惨了，应该是案板没擦干净，姜粒沾上去了。”袁天佑马上把自己的碗放了下来，转而去看卫靖的，“你碗里有没有混进去？要是不小心吃到过敏就糟了。”

卫靖用筷子划拉了一下汤汁，没翻出明显的姜，“……没事，不用担心。”

袁天佑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过敏……更多是心理上的。”卫靖看了一眼碗里的面汤，“如果只是误吃进去了，应该没关系的。”

“心理上的？”

袁天佑愣了一下，脑海里登时出现了一幅画面，“难道是你第一次吃姜的时候不小心被辣到了，从此留下了阴影？”

卫靖笑了一下，放下了碗。

“比那还严重一点吧。”

袁天佑想象不出来了：“那是什么？”

“我对姜过敏……是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吃掉了半篮子那么多的生姜。”卫靖微垂下了眼，“从那以后，我看见姜就会生理性的反胃。”

袁天佑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紧张地蹙起眉：“可是，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啊？”

这一回，卫靖没有直接回答袁天佑的话，而是犹豫了很久。

那时间久到袁天佑快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半晌过去，卫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钱欣。”他说，“……也就是我的小妈。”

袁天佑登时绷起了神经。

“我上一次说起这件事……还是因为徐老师追问。”卫靖深吸一口气，“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了。”

“嗯……”袁天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哥，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卫靖抬起眼：“我知道。”

袁天佑望着他，忽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一下。

接下来，袁天佑一边吹着夜风，一边专心地听着卫靖的话。心情却一点一点地坠落到了谷底……

“钱欣是我爸娶回家的第二个媳妇。那时候，我妈还没有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