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佑有些惊讶，他分明记得卫靖是对姜过敏的。可这一大桌荤素，只有几个小菜是没放姜的。卫靖该怎么动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卫靖的小妈……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袁天佑自己也顿时一惊。这时，钱欣正好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端着电饭煲，一边招呼其他人上桌：“好了，差不多吃饭吧！今天这菜可是很丰盛了啊，专门来欢迎卫靖回家！”

袁天佑看了一眼卫靖，后者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在桌旁坐了下来。

钱欣把电饭煲放在了餐桌旁边，接着坐上主人位，朝袁天佑笑了一下，嘴上还对着卫靖说：“你看你还叫了朋友来，都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还好我今天去了趟医院，就特意多带了点菜回来。来，现在开饭吧，多吃点爱吃的，别客气唷！”

袁天佑皱了皱眉，顿感眼前这位妇女的脾气真是阴晴不定。刚才在医院里还能对着卫靖冷嘲热讽，现在又能满面春光地招待他们，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看上去她现在心情还挺好的……好像也不是故意放姜来膈应卫靖的啊。

可按理说，卫靖的家人……不是应该比自己要更清楚卫靖的习惯和口味么？

“小袁，怎么不吃饭啦？”钱欣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啊？”

袁天佑一怔，看了卫靖一眼，忙拿起筷子，“唔，没有、没有。看着很好吃。”

钱欣笑眯眯地接口：“那就多吃点，饭多着呢。别客气！”

袁天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雪。或许是因为侄女在……钱欣的心情才会变得这么好吧。

可这菜……

袁天佑又皱起了眉。

他偷偷地看了卫靖一眼，而后者始终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端起了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夹着菜。只不过，他的筷子一直没有跨出过小菜的领域。素包菜和花生米，裹着白饭，一口又一口地吃掉了大半碗。

还真能忍啊！袁天佑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也忘了跟你说了。”吃到一半，钱欣忽然顿了顿筷子，“这位是小雪，我远房侄女，有孕在身，暂时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们俩应该见过了吧？”

卫靖点了点头。

小雪的脸红了几分，犹豫了一下，又小心地问：“姑妈……周岩他腿怎么样了？”

“哦，恢复得不错呀，下周三就能出院了。”听见这话，钱欣高兴地点着头，很是热络地拉住小雪的手，“要不是你肚子大不方便跑远，我今天就带你一块去看他了。你们俩也挺久没见了吧？噢，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话呢。”

小雪眨了一下眼：“他说什么？”

钱欣刚想说话，可一看，袁天佑和卫靖都在看着他们俩，好像也在等着后文。钱欣后半句话顿时憋了回去，干笑一声：“晚一点再说这个，先吃饭吧。”

小雪闻言，匆匆忙忙把碗里剩下的饭给吃完了，然后起身：“姑妈，那我先去洗碗吧，你们聊。”

小雪走后，餐桌上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可桌上的菜还剩了大半没动，钱欣怕浪费，着急地催了句：“多吃点菜呀，这可是实打实的肉呢。”

袁天佑偷瞄了卫靖一眼，他依旧是那副声色不动的表情。袁天佑只好自己接下话来，主动夹了一筷子肉腿：“嗯，好。谢谢阿姨。”

接着卫靖也吃完了饭，放下筷子，“舒然什么时候回来？”

“噢，”钱欣含糊地说，“他还没放假呢。”

“什么时候能放假？”

钱欣有些不耐烦了：“上次没问清楚……改天再打个电话看看。他忙着备考呢，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守着手机看啊！”

卫靖一想，也就没再多问了，直接把碗筷收拾进了厨房。接下来，就真的只剩下袁天佑和钱欣两个人了。

这下是逃也逃不掉了。钱欣怕好菜浪费，自己吃得九分饱以后，愣是把肉蛋一个劲地往袁天佑碗里夹。袁天佑只有硬着头皮一边笑着说“谢谢”，一边夹着菜往肚子里吞。

最后终于吃完了，钱欣端着空盘子离开后，袁天佑摸了摸鼓胀的肚子，长舒了一口气。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太拧巴了。

袁天佑吃撑了，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本来想去叫上卫靖一起外面散步消食，后来路过卧室时，才发现卫靖正蹲在卫爸爸床边，喂他吃着晚饭。袁天佑一愣，又扭头看向楼梯口，从二楼隐约传来了钱欣和小雪说笑的声音。

袁天佑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卫爸爸和小妈之间的感情……好像不如他们父子之间来得深。

接着，袁天佑又想起了姜的事情。

卫靖对姜过敏……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如果误食了过敏源，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这么多年了，难道卫靖一直都没有告诉钱欣吗？

换个角度……难道钱欣一直都没发现吗？

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呢？

袁天佑想着想着就发起了呆。而此时另一边的房间里，卫靖正给卫爸爸喂下了最后一口粥。

这段时间，卫爸爸的胃口好像不大好，始终没什么食欲。以前他一顿能吃两碗饭，现在一碗都会有剩下，吃到后面，总要摆摆手就转过身去了。

卫爸爸其实也很不容易。自从有一年做农活时不小心受了伤，他就一直瘫痪在床、生活也不能自理。而现在，身处封闭的环境太久，他又开始慢慢地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时不时会健忘，失神的时候，连话也说不利索。

卫靖放下了碗，望着卫爸爸的脸，深吸一口气。

看着这样的父亲，他更是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沉沦在过去了。父亲还在等着他养老。

等收回了心，卫靖又抽出纸帮卫爸爸擦了擦嘴角，最后端着还剩半碗的粥起身道：“爸，我先去洗碗，你休息会吧。”

卫爸爸突然拉住他的衣服，喃喃了一个音节：“血……”

“血？”卫靖眉头一凝，“哪里有血？”

“不是血，”卫爸爸指了一下门口，“是小雪……”

卫靖点了点头，“小妈的侄女么？嗯……我知道她来了。”

卫爸爸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松开了拉着卫靖的手。他重新躺回了床上，突然拧起了眉头，手捂着胸口，好一会才平息了下来。

“怎么了？”卫靖一愣，“爸，不舒服吗？”

卫爸爸挥了挥手，半晌才重新缓过神。卫靖回想了一下晚上给卫爸爸喂的东西，“是不是炖的骨头太硬，噎着了？”

卫靖一边帮卫爸爸顺着背，卫爸爸捂着胸口，恍惚地点了点头，“可能是吧……我现在吃不了这些，只能喝点粥，嚼点面条。”

“最近是不是没什么胃口？”卫靖蹲下腰来看着卫爸爸，担心他是消化不好，“我下次带点消食片回来么？”

“不用这么费劲，”卫爸爸冲他温和地笑了笑，“稍微注意一下吃的东西就好了。”

“那我现在去给你倒杯水吧。”

卫爸爸只摇了摇手，“……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也许是老人上了年纪，消化系统自然不如从前了，饮食方面就更要注意一些。卫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提醒一下钱欣，一边帮卫爸爸掖好了被角，收拾着碗筷走出了房间。

他一出门，正好撞见了站在门口的袁天佑。

袁天佑看了他一眼，忽然主动提了起来：“那个，哥……想不想去散会儿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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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夏夜，闷热的晚风里也透着几分清凉。天上的星星很亮，但蚊虫也多。所以两人没有走远，就围着房子在小径上转了几圈。

在田野小道里散着步，心情也就慢慢地放松了。

卫靖突然说了声：“还习惯么？”

“嗯？还好。”袁天佑想了一会，“其实……也有点意外。”

卫靖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确实挺偏僻的，我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当年……只有老师支持我，后来才会和我一起去城里打工。”卫靖停顿了一会，“嗯，就是徐熙老师。”

袁天佑认真地听着：“怪不得，你要叫她老师。”

卫靖摇了一下头，“我叫她老师……因为她真的是老师。”

袁天佑一愣，本想继续问下去，又注意到卫靖还不是很想深谈这个话题。

袁天佑只好转而问说：“嗯……然后呢？”

卫靖若有所失地回忆了起来。

“我刚去工作的时候，野心很大。那时候总想着，拼命攒几年钱，然后买套大房子，再把我爸接出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

“……很天真的想法，对不对？”卫靖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心也大。”

卫靖说这话时，嘴上虽然笑着，但表情却很是认真。袁天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好一会，最后摇了摇头。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卫靖没放在心上，喃喃着：“是么？”

袁天佑说完，这才想起来徐熙已经过世好几个月了，他顿感自己嘴笨。而卫靖已经先一步往前走去。袁天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一边转移起了话题。

“说起来……哥，你弟弟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周岩？”卫靖，“下周三。”

“不不，我是指你们刚才说的舒然……他也是你弟弟吧？”袁天佑顿了顿，“呃，难道是妹妹？”

“不，舒然是我家最小的幺弟。他还在读高中……应该最少要等放假。”卫靖思索了一会，“不知道这次回来能不能碰上，我已经有快一年没见过他了。”

袁天佑点了一下头，“他在哪儿念书？离得很远么？”

“隔壁市的重点高中，有这么远。”说到这个话题，卫靖脸上不禁也显露出了几分自豪的神情，“他学习很好，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孩子。”

“我每个月都会往家里邮点钱，一是爸妈的生活费，二就是供舒然读书。”

听到这里，袁天佑感叹地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好哥哥。”

卫靖却诚实地摇了摇头，“严格地讲，我不想做什么好哥哥。只是……人不能忘本的。”

袁天佑若有所思地消化着他这句话，今天一整天的经历都让他感触很深。半晌，袁天佑迷茫地抬起脸来，问了卫靖一句：

“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卫靖朝前走了一步，

“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很久没有跟人像这样说话了。”

说着，他又转过了身，双眸炯然。

“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我。”

袁天佑一愣：“为什么？”

他脱口而出的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上次他们一起喝酒的画面……

与此同时，卫靖侧过了头，星光倾泻了下来，他冲袁天佑笑了一下，

“因为你很真诚。”

闻言，袁天佑却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卫靖也就停下来回头看他，眼神好像在问：“怎么不走了？”

袁天佑目光流转，心脏狂跳起来。真诚？听到这个词，袁天佑忽然很是难过。

如果有一天……卫靖知道了自己其实就是杀害他的凶手，还会像这样笑着对他说：“你很真诚”吗？

……他并不是什么真诚的知心朋友，他只是一个冲动又鲁莽、心虚、做错了事，反过来伪装自己的卑鄙者罢了。

袁天佑最后凝望着卫靖的背影，小声地叹息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