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几人走后,九公主也就算是正式入了卫队。
队员们在后院的训练快要结束,副队长便回前院的井边想打几桶水给他们洗脸洗手用。
刚直起腰,便看见门外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副队长眉头一跳。
原来,在四公主的咬文嚼字下,长公主那句“不得招摇送行”的命令在九公主正式入了卫队后便过了时效,她们此时前来不算“送行”而是“探望”。
趁着长公主她们还没来得及下达“不许招摇探望”的命令,公主们和七王子便匆匆赶来。
……
楼上屋内是姐姐们对妹妹的千叮咛万嘱咐,楼下院中是堆积如山的东西。
好不热闹。
副队长倚在门外,听着门内透出来的喧嚣,心里想着家里的弟妹,弟弟最喜欢逗小妹,作势要与她争抢一切,玩大了,小妹哇哇大哭还要他来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队员们结束了训练,探头探脑的看着地上的许多东西: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仿佛卫队是什么缺衣少食的地方。
“都别乱动!这是人家家里人送来的!”副队长朝楼下喊了一声。
瞥见院门口又来了一人,一身雪白,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带着温和的弧度,如同上帝身旁的使者般不染尘埃。
是二公主。
……
“给你们添麻烦了。”二公主在门外与副队长并肩而立,温和道。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来探望罢了。”副队长道。
“副队长不必替她们遮掩,底下那一堆东西要想带来,只怕拉车的马都要累的直不起腰了。”二公主笑道。
副队长也笑笑。
瞥了一眼楼下,副队长立刻喊到:“诶诶诶!都说了别动!”
“没动!是东西掉下来了我给捡起来!”底下人也不甘示弱。
二公主笑出了声。
看着楼下跳脚的队员,二人沉默片刻,副队长轻声问道:“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么样?”
二公主声音温和:“你们不知道吗?要么活着回来,要么死。”
副队长摇摇头:“我是说你们。”说着,转头透过窗户玻璃看向屋内的众人。
二公主也看向屋内众人:“要么成功,要么死,没有例外。”
副队长猛然转头。
二公主声音依旧温和,不紧不慢道:“你看我做什么?这一局不就是这样吗?胜者生,败者死,若是我们胜了,我们也不会放过那个人啊。
哦,如果我们输了,也许老七会活得久一点,大概可以活到皇帝再生出一个儿子的时候。”
见他依旧怔愣,二公主疑惑道:“你第一天知道这些吗?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是过家家?”
副队长干涩道:“你们会怎么死?”
“我们会怎么样不知道,但如果是我对那个人的话,我连他的骨灰都要洒进密林的沼泽里。”二公主漫不经心。
副队长看着她仅露出的半张脸上似乎永远不变的嘴角弧度,想着刚才长公主也是一样的淡然,侧首看向屋内众人似乎正为着一束花掉落的花瓣叹惋,仿佛她们的生死已经无谓,只活这一瞬一般。
很僭越的,他突然有些同情这些人。
正想着,二公主突然转过头来,兜帽下的眼睛似乎正看着他,能读出他心中所想般,她道:“你在同情我们吗?”
副队长没说话。
二公主惊异道:“副队长大人,一般卫兵的酬劳有多少你应该清楚吧,这卫队里那么高的酬劳是哪来的?这都是我们攒了许多年的积蓄,就是为了此时买你们卖命的!
你不先同情同情拿命换钱的你自己和楼下这些孩子。也该同情你家里刚成年的弟弟和六岁的弟妹,以及这些孩子家里的一家老小吧,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他一个的?
你不同情他们和自己,你在这同情我们?
副队长大人,您可真是……同情心强啊。”二公主似是叹为观止般感慨。
看着他依旧的表情,二公主摇摇头,走了。
副队长看着她的背影开口:“帝国子民,由上至下,由皇室至平民,均应将国家和平,人民幸福作为最高信仰及法规——《帝国最高法典扉页》”
二公主下楼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不知听没听见。
……
那日之后,整座城都像是疯了般。
先是二公主被皇帝刺伤生死不知的消息传出,信徒们盛怒之下险些逼宫,家庭教师紧急演说,拦住了信徒们。
长公主勃然大怒,彻底与皇帝撕破脸,在早朝上提交议案:废除皇帝所有权利,暂且幽禁容,处置容后再议。
虔诚的信徒大臣们质问为何不立刻决定,长公主顺势说出组建卫队准备屠龙一事,九公主已亲身进入卫队,屠龙之日将近,对皇帝的处置必定会影响到全国民的心情。应在众人进入密林后再议。
一间一丝光线都透不出的屋子成了皇帝新的居室,只每日派人送水送食。
可谁能想到,某一日送水送食的人竟然会被皇帝策反,到处宣扬女子从文到武都根本不可能成功的理论,甚至不惜将当今国内政局稳定的功劳尽数安给家庭教师这个男人。
长公主和家庭教师忙得脚不沾地,这理论便不知不觉的渗透在了各个百姓家里饭桌上的闲谈里。
五六公主率先感到不对劲,告诉了其他公主们,四公主连夜写文章准备演说:“帝国子民无论身份地位,均应将国家和平,人民幸福作为最高努力目标。
既已无论身份地位,便也不应以性别而论成败。
昔日独裁带来的祸患人尽皆知,如今局面稳定正是最好的作证。”
随后,九公主登上演说台,称自己即将进入密林参与屠龙,无论性别,无论身份,为子民付出生命是她的荣幸。
……
卫队在皇城门口临行前,长公主与家庭教师在队前分别为队长和副队长亲自披甲。
长公主将披风披在队长肩上:“上一个由我亲自披甲的人死在了密林里,他们便说我晦气,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帮我除了这污名。”
队长难得正色道:“愿助殿下一臂之力,成千秋大业。”说罢,将左手掌放至右肩,干净利落的划至身侧——这是身为骑士的最高礼节。
家庭教师为副队长扣好锁扣:“若是实在不成,保命为先,不必管名声如何,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你最是稳重,把一切都交给你指挥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可你也要记住,有些时候,当断则断。”
副队长笑笑,点头应下。
九公主穿着女款的制服站在队伍中,看见长公主和家庭教师过来,她微笑着看向两人。
长公主看着这个从襁褓里就是由她亲手抱着,一点点养大的孩子,眼里情绪复杂:“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你会突然站上演说台,老四给我看的稿件里没有这一节,这是这些年里你第一次主动去做什么事,既然做了决定,必然有你自己的考量,去做吧,我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玩偶的,命是你自己的,怎么活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九公主依旧声音依旧轻柔:“谢长姐成全,小妹愿助长姐一臂之力,成千秋大业,流芳千古。”
长公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最后转身离去,在她身后,九公主深深行了个礼,那是帝国中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礼节——初建国时一切都还没确定时,礼部暂定的,对帝国最高掌权人行的礼。
长公主与家庭教师回至队前,长公主扬声道:“将士们!你们是帝国这一代最优秀的骑士!拥有最为珍贵的骑士精神!今日你们此行,是为了帝国子民的平安和乐!为了这些,你们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精神是当下帝国中最为珍贵的!无论结果如何,帝国需要你们!请诸君,务必活着回来!”
整齐的声音响彻密林边境,惊起无数飞鸟:
“誓死为子民而战!”
“誓死为子民而战!”
“誓死为子民而战!”
声音还未散尽,共计十九位骑士整齐划一的将手掌从肩膀划至身侧——骑士最高礼节。
她们这一路走来,有许多许多人为了那个目标付出过许多许多,这些人以最高敬意对她们,护她们,就算是为了这些人,她们也不能输。
这一局,早就已经押上所有了。
………
频频传来的捷报让长公主等人在许多事上都更加轻松,比如各个扯皮已久的继承权法案终于得以推行。
哪怕是长公主和二公主,在见到记载着继承权新法案的羊皮卷轴上,明明白白的那一句“子女拥有同等继承权”时,露出的笑容也终于是真心实意的了。
无论各位“绅士”贵族们如何气得跳脚,法案的推行也已经板上钉钉,毕竟,他们的代表——皇帝陛下,已经因为自己的种种愚蠢行径而被夺走所有权利了。包括,身为皇帝对新法案的一票否决权。
继承权法案的通过宛如赛场上第一位跨过终点的运动员,紧接着,平权法案,刑法案,家庭法案,民法案,就业法案等一系列法案均以极快的速度通过。
阳光明媚的一天,长公主只身去见了皇帝。
自从有人被皇帝蛊惑一事之后,皇帝便被再次转移,在先后失去了权利,富贵,自由之后,这一次,他连皇宫也不能再住了。最后能彰显他还是位皇帝的东西也离他远去。
许多年前,帝国遭遇了一场□□,饿殍遍野,饥荒之后,当时的皇帝下令建造了一片石塔林,用于存放粮食,为了保证食物不腐,每一座石塔除了那一小扇门以外,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某一座石塔内,地上堆放着许多酒桶和装着干面包的麻袋,与其他石塔不同的是,这里有一张小床。
厚重的石门被打开,微风吹散了塔内一些腐朽的气味。也为这座石塔带来了一丝光亮。
照出酒桶麻袋中的那张小床,也照亮了床上坐着的一个人。
这人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坐直坐正,可纵情声色多年,年少时以为早已融入骨血的礼节也已消散在了无尽的酒肉声乐中。
藏不住佝偻的背,迅速衰老的面容,花白凌乱的头发,普通的衣服,谁能知道这看上去无比普通的老人在过去数十年的时光里都被人三拜九叩,恭恭敬敬的称作“皇帝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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