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石塔内可立足之地极少,能坐的地方更是只有覆着足有半指高灰尘的酒桶盖子。

但幸好,长公主也没有促膝长谈的打算,她把手上的木盒放在酒桶上,也没关门,借着门外的光线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人。

光线有限,只够照亮老人的半张脸,另外半张依旧留在黑暗中。

长公主的声音竟然是温和的:“不打算睁开眼看看吗?毕竟这阳光和人,你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许久,老人才睁开眼,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珠比他的面容更能显出他的腐朽。

长公主微微一笑。

老人声音沙哑:“你终于如愿了,可你也不轻松吧。”

长公主竟然点了点头:“是不太轻松。”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隐约显出一丝清明:“让老七登基,他是你亲手养大的,几乎是唯你是从,他即位,你接着做你的摄政长公主,依旧是权倾朝野,你想要的依旧可以一件件实现,而且现在的这些阻碍通通都会消失,怎么样?”

长公主的微笑终于消失了,良久,她不解道:“为什么?”

那一长串话似乎耗尽了老人的气力,他没答。

但长公主也不需要他答,自顾自道:“最初,你说你说我有天赋,要我跟着老师学如何处理政事,要我在你的文章上表达自己的想法,顶着你的名字处理政事,说这样你放心。

后来你说我有治国之才,要我教老八,说把未来的储君交给我你放心。

再后来老八没了,你又说我应该嫁一个勇士,在他身后支持他,将这个国家治理好,你也能放心。

接下来你亲手挑选的勇士也没了。

然后便是这这许多年的争斗,在这些年里,你甚至不惜将功劳尽数安给家庭教师也不愿意给我留下半分,现在你又要我扶老七,做什么摄政公主?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我的才华人尽皆知,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我的能力,可你,你们却不愿意让我在我的成绩上留下名字?

明明我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为什么你们都要我一次次把成绩送给其他人?

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吗?”

长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一句时,已经响彻整座石塔。

老人也不甘示弱:“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女人做皇帝,女人可以拥有才华,可以做谋士,可她们不能真正拥有实权!看看那些舞会上的贵妇人吧!这样一群沉迷于浮华炫丽的金银珠宝的人,怎么能拥有这等至高的权利!”

长公主厉声道:“如果没有你们这群捆住女人的男人,早就有女人做皇帝了!

沉迷金银珠宝怎么了?你敢说你不沉迷吗?!单说你三十岁寿辰上那顶皇冠上的顶珠,可是价值连城!多少采珠人采多少年珠才能出一颗!可你却嫌那顶冠重,只带了一次便束之高阁,更别说你书房里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稀世珍奇。

哪个言官因为这些上过半封奏疏?!你不沉迷吗?那些手握重权的男人不沉迷吗?!

凭什么你们男人挥金如土便是人之常情,女人便是爱慕浮华不切实际?!”

老人似乎被她镇住了,嘴唇蠕动着,却没能发出半分声音。

长公主整整衣摆,恢复了理智,冷淡道:“这里是个我精挑细选的好地方,关上门,墙缝里虽然透不进光和声,可却能透进一点空气,不会让你因窒息而死,至于食水,也有地上的黑面包和酒桶里的旧酒,以我们接受过的危难时保命训练,在饿死渴死之前,应该会去喝去吃才对。

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见你,可没有一个人会带你走,等到事情完结,你就一个人在这等死吧。”

长公主说到这,竟有了一丝愉悦:“在这等死,应该很难受吧。”

看着缩成一团的老人,她微笑道:“至于自尽,你应该不会这么做吧,毕竟你还期待着会有贵族们把你救出去,继续与我斗呢。”看着老人突然僵硬的脊背,她继续说:“被戳穿了心事紧张了?别这样,没关系,毕竟我也在期待着呢。

我先走了,您好好歇着,我来之前没隐瞒行踪,应该很快就会再来人了,她们应该都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吧。”

……

长公主回书房后,很快便接到消息,说二公主和家庭教师一同也前往了石塔林。

“知道了,去忙吧。”她点了点头。

本想继续处理公务,可盯着牛皮纸上的字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起了身,去了厨房,自己做了个乳酪蛋糕,过程中,午休的厨娘们回来了,厨娘们在门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来打扰这位难得有闲心下厨的长公主。

终于,长公主带着一个装着乳酪蛋糕的盘子出来了,从一众厨娘之中穿出后,她说:“麻烦你们收拾了。”说着,微微福身算是一个谢礼。

厨娘们忙行礼说不敢。

……

回了书房,刚把盘子放在桌上,房门就被再次打开,二公主依旧一身修女服,兜帽盖住上半张脸,不同的是,她身上披了件深色披风。

长公主看向她身旁的家庭教师,他今日穿着格外郑重,雪白的衬衫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纹,黑色银边长款燕尾服做工精细就连裤子都用绣了暗纹,比起往日的简单干练,不知精细了多少倍。

只缺一件深色披风——在二公主身上。

“问清楚了?”

二公主双唇紧闭,转过视线。

家庭教师闭了闭眼,不发一言。

意料之中,长公主挑挑眉,指了指桌上的乳酪蛋糕,递过叉子:“先吃点东西吧,我刚做的,许久不做手生了,尝尝?”

“这入口的东西,你也敢碰宫里的?”二公主皱了皱眉。

长公主笑道:“厨房的人早就换干净了,这生病了能让老三送药,可这饿了总不能顿顿都从宫外送吧。”

“也是。”二公主走过去叉了一块放进嘴里,皱着眉道:“酸。”

家庭教师幼时缺衣少食,什么都能吃,到现在也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没感觉,却还是被酸的皱了皱眉。

二公主说:“你以前做这东西很好吃的,现在怎么了?”

长公主也吃了一块,“她们说这些年的柠檬一年比一年酸,我许多年不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便只能按记忆的量来,就做出了这么个东西。”

自打长公主当年出嫁,勇士死于密林后,她便将所有心力都放在了夺位上,再不碰这些,柠檬味道变了,那做成这样也是合理。

二公主听她这么说,又吃了一块:“也还行吧,就是太酸了些,以后你有时间了,想试就慢慢试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慢慢来吧。”长公主放下叉子,看着二公主:“那些都结束了,也该往前走了。”

二公主被她看着,许久,她微微动了动肩膀,身上那件并不属于她的深色披风便滑落下来,露出雪白修女服上的大片斑驳血迹。

二公主笑了笑,“也是,都结束了。”说着,伸手摘掉了兜帽,二十几年不曾露在阳光下的脸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张清秀的脸,与长公主的金瞳不同,二公主拥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像草原上的海子。

只有一条狰狞的疤痕横亘在脸上,从左额头一直划到右嘴角。细看下还有些地方带着斑驳的细痂。

长公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小心的宛如触碰最名贵的瓷器,这是她这许多年以来第一次在阳光下触碰她的脸,轻声道:“已经好了许多了。”

二公主笑笑:“老三说,结痂余毒已清,接下来就好弄许多了,等都落干净便可以着手除疤了。”

长公主笑笑,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好,又给她带上了兜帽,“去吧。”

二公主走后,长公主又看向了家庭教师:“场面如何?”

家庭教师说:“还好,比起他做的,已经很仁慈了。”

长公主笑笑。

家庭教师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羊皮卷,“这是他的罪状,在他面前已一条条念过,均供认不讳,已签字画押。”

长公主双手接过来展开,字很小,按时间排序,一条条都写的极为简略,却密密麻麻写了整张羊皮卷,长公主视线由上至下看的极慢。

“上次看好像还没这么多?”

“他倒台后,之前跟随他的那些贵族为了讨好,又主动交代了不少。”

“那应该还是不全,接着查。”

家庭教师应下。

许久沉默后,长公主闭了闭眼,似是叹息一声,开口,“卫队如何了?”

“最后一只信鸽是在三天前回来的,他们已经深入腹地,即将见到那条龙,可在那之后,便再无音讯。”

窗外空中阴云密布,外患未除,内忧未尽,这座帝国,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家庭教师开门出去前,听见长公主在身后问:“他认出你了吗?”

家庭教师永远挺拔的身躯似乎颤了一下,许久,他背对着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

他开门出去,长公主没再说话。

长公主坐镇朝堂,一道道法令连续通过审核颁布,一个个权贵被查出罪状被抓,皇城里人心惶惶,宴会舞池上伯爵公子们心不在焉跳错舞步的频率越发增高,引得夫人小姐们越发不满。

伯爵公子们的脾气也越发差劲,甚至纷纷在舞会上为了各种原因大打出手,成为城中的谈资。

……

似是有所感知,在失去卫队消息的第十五日夜里,长公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出了房间,正巧在走廊里碰上了家庭教师。

同时,一个残破的商队进了皇城。

几个连在一起,被黑布盖住,隐约散出不知名味道的板车,其中一个板车黑布下的东西高高隆起,不知数个身披深色披风遮住全脸的跛脚商人,走路还要靠树枝支撑,彼此搀扶,那些树枝已磨的只剩半人高,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进城时,只有一个身形格外瘦小的人与守城骑士对话。

守城骑士轻声说:“没到开城门的时候呢,等等吧。”

那人声音粗粝,“我们这样的队伍,就是天亮了也进不去吧。”说着,斗篷下伸出一双粗糙渗血的手,抓着一个染着深色污渍的袋子。“放我们进去吧,不然明天一早大人们看见我们会不高兴的,你们也不好说,彼此行个方便吧,大人。”

这话一听便知道,这一路走来他们这么一个残破的队伍花了多少银钱才到了这皇城门口,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守城骑士安慰道:“不知道你们从何而来,但这一路上必定在那些老贵族的城邦里被捞了不少钱,可你们放心,皇城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皇城由长公主坐镇,我们都是从穷人家里选出来的,不收你们钱的,只是我们要守规矩,得天亮才能放你们进去。”

“长公主……”那人声音中似乎透出几分欣喜。

那人点点头,收回了钱袋:“长公主……好……太好了。”

守城骑士也笑了笑,刚伸出手给他们指了片空地,想让他们在空地上等到天亮,便看见这人又把手伸出来,这次,这布满老茧,渗着血的手心静静卧着一块令牌——屠龙卫队骑士。

随着一道惊雷劈下,这粗粝的声音说“请放我们进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