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诅咒之人

深夜,冷风徐徐,夹带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街上没了平时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路灯默默注视着路面,雨丝在它们的暖光下格外清晰。

同学聚会的包间里十分热闹,有个有钱的女同学生日,把全班都请来了,说随便吃喝,都由她付钱。

班级里的女孩子们难免会有喜欢聚成一团聊天讲故事的,她们在角落围成一个圈,手机的光从她们之间透出,谈笑间时不时小打小闹一下。最中间的女生叹一声气,劝说:“好了好了,不要吵,让我念完。‘那女鬼再也没离开……’”

挨着她坐的女生看着她手机荧幕上那一大串文字,连说:“可以了吧,这写得、我都替他尴尬……”

其他人倒是感兴趣得很,连连起哄让她念完。

“好了别吵了。”女生的视线再次回到屏幕上,“‘那女鬼再也没离开,我猜她大抵死时太孤单,想将我也带走,至于为什么是我?这依旧是个谜……我的叔叔告诉我,我就是精神太紧绷了,可我依旧觉得这是被女鬼诅咒了,或许我曾经做错过什么事,但被我忘记了。但这绝对不是精神紧绷的问题,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每当她凝视我,对我说话时,我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做一些疯狂的举动,如果再不解决这个问题,我迟早会玩完!’”

“好中二啊……”一个女生不屑地评价道。

另一人则道:“我觉得中二病很多想象力都很丰富,演戏应该也很厉害。”

“还有下一篇吗?”

“别急别急……”

她们讨论地很小声,仿佛这是什么秘密文件。

就在离她们不远处,杨溪扶了扶三百度的眼镜,静静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牛奶,一边旁听。原本她只是为了能在晚上多玩一会儿而跟妈妈提了同学聚会的事情,还特地说了“离家不远”“都是认识的同学”“有人请客”等内容,妈妈才勉强同意。但是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的她失落地发现,由于人际关系一般般,来了之后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话,而且她已经干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了,始终感觉很无趣。

这不,好不容易听着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她见缝插针地凑上去,像每一个试图融入话题的女孩子一样询问:“你们在讲什么?恐怖小说吗?”

“才不是。”那个讲故事的那个女生让杨溪凑近点,眼神撇了撇另一头的角落里默默吃着鱿鱼丝回复手机信息的男同学,小声说:“这是某个发色显眼的阴暗批的日记……嘘嘘嘘……”

要说发色显眼,那非他们班的祝青瓷莫属了,当然也就是角落里的那位。茫茫人海中一眼望去能够立刻注意到的银发和金色的渐变发尾几度让同学们怀疑他是不是染发,即使他的家长亲自说明这确实是天生的,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好在这所学校对于仪容仪表并无太多规矩,是少见的允许染发的学校,只不过染成这样的还真是难遇上。

他长相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别说追求者了,连朋友也没几个,而他本人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极小的交际圈。杨溪不知道为什么班上没什么人喜欢他,她作为祝青瓷的后桌,一直觉得他挺好相处的。

她倒是没想到,祝青瓷居然会写下如同恐怖故事桥段的日记。说不定他就是典型的话不多但内心戏极其丰富的人呢。

不过,比起日记的内容,杨溪更加不理解偷看别人日记的不正当行为,她严肃道:“随便看别人日记不太好吧……”

那个女生连说:“不是我看的,是何三石,是何老看的,还拍照发小群了,你看。”她把手机怼到杨溪面前。

“不用凑那么近……”杨溪托着眼镜后退半步,瞧了瞧聊天记录,还真是何三石发的,他跟祝青瓷关系差的事在班上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了,“周三发的?他没上交手机?!”

旁边的女同学白了一眼,阴阳怪气道:“谁敢举报他啊~背后有人罩着就是了不起咯~”

女生把手机收了回来,提醒说:“别到处乱说啊,招惹人的。”

“哦、哦。”杨溪点了点头,“说回来他这个日记内容,我还真是深有体会。”

“怎么?你也被女鬼盯上了?”几个女生不以为然,哄然大笑。

杨溪连忙解释:“真的你们听我说,我婆说我体质很特殊,小时候碰上过不干净的东西,经常对着空气挥手,有一次还四肢着地满屋子乱跑,一边发出猫叫一边把家里的东西都推翻了,明明那个时候我连猫都没见过。”

“哇哦……”女生们惊呆了。

“我婆婆吓坏了,就赶紧请了道士,道士说我是被怪猫附身了,一顿操作猛如虎给搞定了,厉害得很!然后他还送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有了这个我就会安全很多。”杨溪把项链拿出来,是一个印着符文的小铃铛,只不过是个空心的,发不出响声。“你看。”她说。

“真的假的,好神奇……”

“你可别骗我啊,我是更相信科学的……”

“哎等等,祝青瓷是不是听到了,他在看我们。”

女孩们闻声,做贼心虚般向角落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祝青瓷扶着桌子站起来,他阴着脸,踩着沉重的步子向她们走来。

女孩们估计这个阴沉的家伙是生气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带头的女生表情严肃,准备说点狠话唬走他。

他们谁也没说话,祝青瓷和杨溪这对前后桌此时也变得像毫不相识一般,杨溪害怕因此搞僵和祝青瓷的关系,想转头回避。没曾想,一只手却用力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难以抑制本能,惊惶回头望向他,看见那双蓝黑色的,透露了一瞬间失落又可怜的眼瞳。

那是一种恐惧的,恳求的眼神,在这短短一瞬,杨溪明白了他并不是在生气,可能正如同他日记中所说,他是一个被诅咒的人,而一个女鬼说不定正冷冰冰地趴在他身后。感受着肩头的衣服被越抓越紧,杨溪不敢吱声,更不敢理会,她感到毛骨悚然。

“干嘛,有事吗?”带头的女生见他不走,冷不丁地喝了他一声。

奇怪地是,女生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阵寒意遍布全身。她联想到日记,不由得惶恐起来。

不过这一声凶得还真是有点效果,祝青瓷瞪了她一眼,把手撒开了,撇开脸沉默地拧开了一旁的门把,就这么离开了。

“那他的日记还读吗?”一个女生突然问。

带头的女生双手抱臂,忙说:“不读了不读了,晦气……”

祝青瓷独自淋着大雨回家的路上,闯了不少红灯,幸亏没出什么事,有的只是着急避让的司机的破口大骂,但他们骂了半天,却不见这个人有任何反应,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只是默默走着自己的路。

然而,祝青瓷的内心快爆炸了。

该死啊啊啊啊!!!今天怕是死期到了!——他心里这样大喊。

他写在日记里的话半句不假,他认为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的预感也准得离谱。他肩上趴着的女鬼把他当做提线木偶一般控制着他的举动,祝青瓷本人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虽然之前也有过突然意识恍惚,手脚不自觉地动起来的经历,但这次是一点都不能控制自己了。

女鬼语气轻松地在他耳边说着:“我说啊青瓷,今天天气真好啊……”

阴风阵阵,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实在说不上天气好,祝青瓷真心觉得这种客套话就不必了。

他恐慌得很,希望有人能救自己。换做之前,他早就利用“玄学”的力量,大喊着“退!退!退!”来驱鬼了,然而这次连一点嘶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越来越感觉到死神正在靠近自己。

在一个个路口的汽车鸣笛声中,他一边庆幸没有任何一辆车撞上自己,一边听着女鬼的轻笑,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

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也没什么好回忆的,总结起来就是“倒霉”两个字。母亲因为见义勇为被招惹上的□□打死了,自己小时候在地下室躲仇人躲到八岁左右才和父亲搬出来上了学。比同学们大了好多岁,也因为没话题而融不进圈子,只能一直想念自己在地下室的时候认识的猫咪朋友。

上了初中……一切如常,不过奇怪的是初中三年里,有整整一年半的光阴都被忘记了,紧接着更倒霉的就是被女鬼缠上了。

祝青瓷算是个好人,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他在意识到附身自己的女鬼有危险性之后,就有在努力避免社交了,为的就是缩小交际圈,不影响到身边的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在意起一些相处得比较舒适的人,比如杨溪,比如领居的罗姐姐,比如在花园认识的,总是坐在长椅上看书或画画的诺塔,他是个中文特别好的英国人。

祝青瓷又忍不住想起了搬回老家的父亲,以及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唐见雷叔叔,他难过自己甚至不能再看看他们,聊聊天,可能连一封告别信都来不及写。

他想着想着,回过神来,右手已经自己插进钥匙打开了家门。

祝青瓷想再试试挣扎一下,奈何这次不同往日,女鬼像紧紧将他攥在了手掌心,怎么也动不了。

“救命”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只能在心中反复呐喊,眼看着自己逐渐靠近窗边,只能瞪大眼睛害怕。

我不想死……

他绝望地想要大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祝青瓷的半个身体已经伸出窗外,全身的重力只有窗沿的两只手支撑着。他用劲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撑住身体,这是他最后能做到的挣扎。

一把熟悉的黑篮色油纸伞突然闯进了了余光里。这把万分眼熟但是用在这个人身上却十分违和的油纸伞,只在花园见过的油纸伞——祝青瓷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意料之外的是,他和那个人对视了。那人浅金色眼睛是雨中唯一的亮色,眼角的各两点竖着的朱砂红更衬得这双眼美丽璀璨。他戴着口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祝青瓷,随即皱了一下眉头。

诺塔?!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思考诺塔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他家楼下这件事,那家伙把伞往身旁一扔,顶着风和雨,疯了似的跳起来,抓着打滑的墙体,一路从窗户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祝青瓷爬去。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瞳孔却闪着几近绝望的暗光,雨水随着他的动作突兀地跳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身体本来开始向前倾的祝青瓷再次强行将身体扶住,他的心脏跳得太激烈,仿佛全身心都能感受到胸口的鼓动。他即将精疲力尽,重心不稳。忽然,女鬼从身后推了他一把,祝青瓷浑身一轻,整颗心脏停了一拍。

要死了,他两眼恍惚,一瞬间要失去意识。

说时迟那时快,诺塔跃上五楼祝青瓷的窗边,一脚狠将人踹进屋里去。地板发出一声巨响,祝青瓷呆滞地坐在地上,听着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地剧烈跳动。他像是去蹦了个极,又像刚被人从深海里捞上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并没有在地上摔成烂泥或者残废时,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祝青瓷用几乎已经是哭腔的声音嘀咕着:“我差点变成空中飞人了……”

雨水把窗前的地毯浇湿了一大片,诺塔阴着脸,浑身湿透地从窗外爬了进来。他缓缓摘下口罩,字正腔圆地低声骂了句:“Fuck……”

“诺塔?”

祝青瓷吓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从来没听诺塔说过脏话,也从来没见过诺塔那几乎无时无刻挂着“无所谓”一般的笑容的脸上可以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窗外不知何时有乌鸦的叫声徘徊,时远时近,夹杂在阴风怒号里。诺塔拖着湿了水后沉重的外套,一步步向祝青瓷逼近。

他蹲下,用力拽住了祝青瓷的衣领。

“你为什么……!”他哽住了。

最终,诺塔还是把气话狠狠地咽回肚子里,把祝青瓷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祝青瓷感觉到诺塔的身体轻轻颤动着,也不知道是爬窗太刺激还是被自己吓的,目前看来应该二者都是。但他现在更好奇平时只会在四季花园出现的诺塔怎么今天会正好在这时候出现在自己家楼下,这也太巧了。

其他人无所谓,偏偏祝青瓷最不希望被诺塔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们从祝青瓷刚搬来的花河街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他们的相见永远都只在四季花园。祝青瓷没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诺塔,他很神秘。

初见面时祝青瓷九岁左右,还人生地不熟的,到处闲逛时来到的这个花园。还记得那时候他第一眼就被诺塔那副生得极好的皮囊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了老半天。诺塔原先在作画,画笔上还沾着那坡里黄准备调色。祝青瓷基本不会忘记过去惊艳过自己的画面,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时的诺塔看上去二十来岁——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他的外貌却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花园的几位老人家却对此没有察觉。

祝青瓷是完全相信这个世界的诡异与玄幻的,到底说来还是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聊了十一年的天,仍然对他一无所知。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对诺塔的一切都十分地有好感,不仅是他自由潇洒的风格,他的绘画才能,他对自己这个朋友的偏心,还有他那让人想要糟蹋蹂躏的美。

每个人都会有点自己的小爱好,但祝青瓷真的不敢承认,在诺塔对自己微笑,递来点心,顺从地将下巴放在自己伸出的手心时,他却想着怎么钳住诺塔白净的脖子,想象着喉结在手心的滚动。

他实在害怕诺塔介意,他也怕伤害到诺塔。而且他从诺塔身上感受到的偏心和亲近,足以令他怀疑自己对于诺塔来说也是有着特别的好感的,这就更不能让他失望了。

想到这,祝青瓷真的觉得这次险些坠楼的事,宛若用一把刀子在诺塔心上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我真的……”诺塔开口时,略带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漏了出来,听上去实在可怜。他大概也不想这样,顿了一会儿,放大了声音用正常的语气说:“我真的要被你吓死了,能不能解释一下?”

诺塔以前从来不哭,说话更不会带哭腔,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就像平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涛,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微笑。

说实在的,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突然要哭,那就是天要塌了。

祝青瓷心里咯噔一响,哪管自己还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拍拍他的背安抚着。“不不不,不是我想这样的,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是……啊——怎么说,就是、就是我被女鬼附身了!她让我这么干的!我自己没有轻生的想法的,你看,女鬼就在……”

他分开这个拥抱一回头,屋子里除了两人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了。祝青瓷原本寻思着还能指个位置,结果现在连自己也不知道那个鬼去哪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他局促不安地满屋子找鬼时,诺塔静静听他解释了一阵,轻拍祝青瓷的肩把人的思绪拉了回来,万般无奈地问他:“真的只是因为有鬼,而不是你想不开?”

话音刚落,祝青瓷豁然开朗,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比这个世界上有鬼更让人难以置信。他一个猛回头——“你信了?!”

“以防你骗我,我决定在你这留宿一晚,免得你又出意外。”诺塔站起来把窗户关严实,拉上窗帘,脱下了湿透的外套和黑背心“你也换件干衣服,明天要感冒了。”

“啊?”祝青瓷迟疑片刻,“在我家留宿一晚吗?就这小地方?”

“嗯哼。”

大概印象中的诺塔并没有什么时候缺钱过,从外表上看也特别精致,祝青瓷直觉他的生活环境比自己优越,自己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别说好不好意思了,看一眼那娇小可怜的单人床,甚至都不知道该让诺塔睡哪。

万幸的是,由于地方小,打扫起来很方便,家里的地板很干净,只需把雨水拖干净就会变得光滑蹭亮了。除去床和桌子占的空间外,床边还有一小片空地在窗户下面。祝青瓷打小就喜欢待在角落和低处,所以他把那处空地收拾收拾,放了个小枕头,经常坐在那休息。唐见雷叔叔有天来探望他,发现了这么一小片天地,于是给他买了一小张地毯、一个懒人沙发、一个小矮桌来装饰。把床让给诺塔的话,祝青瓷还可以睡在这——如果把湿透的地毯收拾一下的话。

祝青瓷找出来两套干衣服,扔给诺塔一套,自己拿着另一套进了卫生间。

诺塔远远地“嘿!”了一声,故意逗他说:“都是男的没必要这么麻烦,再怕羞你也可以背过去啊。”

卫生间里衣服的摩擦声停了一阵——“背过去?我还是算了,我背上的胎记有点奇怪,不想给人看到。”

“我也不行吗?”诺塔作出委屈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换上衣服,两人体型相近,这身衣服诺塔穿着正合适。

“下次再说吧,便宜都让你占完了。”

两人话音刚落,刺耳的鸦叫声又从门口传来,这不免让人多想,毕竟乌鸦的寓意一向不是很好。祝青瓷前脚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诺塔眉头轻皱,缓慢向门口靠近。

当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时,鸦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轻不重的三声叩门声。

诺塔把门开了一小条缝。两人似乎相识,开始小声交谈起来,还没等祝青瓷问是谁,下一秒,诺塔轻轻“哈~”了一声,对门外甩出一句十分爽朗的“Goodbye”,紧接着一点情面不留地把门狠狠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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