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蛋糕

印着“夕阳”的暗金色花体字招牌安在米白色的店门上方。透过玻璃门窗能够一眼望见柜台里的点心。不记得是谁先推开的木门,铃铛叮铃地发出脆响;也不记得是谁先抢到了角落的座位,半个身子陷进了沙发里。暖调的咖啡厅,舒缓的音乐,以及咖啡略苦的香,都将他们的的思绪慢慢捂化了。

咖啡厅真是个好地方。祝青瓷用手掌搓了搓脸,听着店长轻声的问候,以及女孩子们神奇的话题。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裙子聊到了周一的校园晚会。杨溪终于在树玲“坏了就坏了”“反正已经旧了”“还有很多条”的连攻下,对这样的热情妥协了,向她借了条裙子。

“校园晚会?你要不要上去表演一下才艺啊?”店长哥哥给祝青瓷端过来一杯热牛奶,顺着话题随口一问。祝青瓷没点任何东西,这杯热奶是店长的心意。只是他从来不喜欢出于某种礼貌而拒绝熟人的心意,甚至觉得这样会让对方感到失落。

他双手抱起杯子,抿了一口,不是纯奶,怪好喝的。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表演的,小品那一组不收我。”他又喝了一大口,就听见杨溪说:“好像是说因为师傅演技不太行,但我觉得你能莫名其妙地做出很好笑的事情来,节目效果也挺足了。”

树玲全然不信,在祝青瓷那张完全不像是能做出那些事的脸上看来看去:“真假,他能跟好笑搭一块?”

“真的,比如翻了东西出来却往桌上一丢忘了带走,那还只是昨天的事。”

突如其来的鞭尸狠狠呛了某人一口,差点永远停在二十岁。

“也可能是我的笑点有问题。”杨溪紧接着补充一句。

“诺塔,你、你也这么觉得吗?”祝青瓷擦擦嘴,拍了拍身旁忙着看菜单的诺塔的手臂。而这人却把菜单往桌上一拍,嘀咕着“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

“蓝莓挞!”诺塔跟焉了一样往沙发上一靠,不动了。

“好好一帅哥没有蓝莓挞会变成这样吗?感觉认识你们俩之后我都不敢相信某音上的帅哥了,说起来帅哥也是会拉屎的生物啊……”

“是个人都会啊,现实点好吗。”杨溪缩在沙发角落,看向树玲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可置信。

这家店会在开店前把今日份的蛋糕全部做好放在柜台,而那些简单一点的甜点,只要材料足够都可以点。不过这些都不是固定的,可能他运气不好,正好今天没有做水果挞,也没有材料。这是祝青瓷完全没料到的,因为店里很少出现不卖水果挞的情况,诺塔这次挺倒霉。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请诺塔吃蓝莓挞的承诺怎么办?杨溪她们已经在点单了,也不好直接换地方。

“叮铃”铃铛摇晃着,又一个人来到了店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和轻快的脚步让祝青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另一个在这里打工的店员小姐回来了。他回过头,看见她白色的麻花辫被阳光模糊了边界,甜甜的笑容像晴朗的天一般,鼻子上挂着一些细小的汗珠。

子鹿真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只是外貌上总是容易让人低估了她的年龄。

“诺塔哥哥,青瓷,你们果然在这里!”她来不及把食材放好就快步来到他们身边。

“好可爱……”杨溪看着她眼里冒出星光。

“原来你们认识!不行,我要加她好友!”树玲眼睛都看直了,双手乱作一团地把手机掏出来,还没把二维码亮出来呢就被诺塔用手压了回去——“她没有手机。”

“啊???”

祝青瓷眉头一皱,诺特和她也认识?而且从称呼上听两人还很熟。

子鹿说刚才采购回来的路上看见他们正在往夕阳咖啡厅的方向走,就顺便去水果店再买了点水果,原本今天是不做水果挞的。

她打开塑料袋给瞧了两眼,里面有草莓,柠檬,蓝莓,青提等。“一份可以选四种水果挞,诺塔哥哥想要什么?”

诺塔不假思索:“蓝莓,蓝莓……”

“还有蓝莓和蓝莓对吧?”她毫不意外地接下去,笑了笑,“放心,我买了很多很多蓝莓,回去还能在多送你几份。”

“可爱的小姐姐,也能送我一份吗?”树玲笑得灿烂,对她眨眨眼。子鹿与她相视片刻,指了指菜单:“可以点单哦。”

眼看和小可爱套近乎不成,树玲耷拉下头去,杨溪则是瞄了眼菜单,说:“那,我要一份茉莉青提蛋糕。”她拿出钱包,数了数钱,树玲却拍了拍她的手,豪迈大气地蹦出来一句“我请!顺便我要一杯抹茶拿铁。”

“好哦,请稍等。”子鹿记下订单,提着大袋小袋的食材进了后厨。

直到最后一缕发丝也飘进门后,那扇门实实在在地合上后,祝青瓷托着半边脸和诺塔对视。“你们是朋友?”祝青瓷嘟囔着问,语气中带着点不明不白的怨怼,“邻居吗?还是什么?”他忍不住去追究子鹿口中“回去”两个字的含义。

这个莫名其妙的反应让诺塔心里发笑,他不紧不慢地解释:“挺早就认识了,她是老崖的养女,我跟老崖都那么多年交情了,跟她还能不熟吗?”

“唔……这样啊,老、老崖还有养女啊。”

“他一共养了三个孩子,子鹿是最大的那个。”

“哦哦……”祝青瓷有点尴尬,他想捶死前几秒问出那几句话的自己,他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纠结这个干嘛。

店长听了个全程,暗里偷笑,把冷冻柜台里的茉莉青提蛋糕取出来一块,放到杨溪面前。杨溪玩着叉子,不是很着急吃,树玲则是看着柜台,闻着茉莉青提的清香,没由来地提了一句:“好想吃黑森林蛋糕……但不是现在。”

诺塔又闻到了洑那一股苦涩的味道,这对他来说有点冲鼻,他不知道树玲之前是怎么吸入洑的,明明不久前才帮她处理掉一些,现在又溢出来了。看这个程度,应该中毒挺久了,很快就会炸出一片黑域,好巧不巧这人就在祝青瓷隔壁班——诺塔烦躁地扶了扶额头。

“想吃但不是现在想吃?好奇怪。”杨溪挑起蛋糕最上面的半颗青提放进嘴里,看了眼被店长放到树玲面前的抹茶拿铁。

突然,这杯抹茶拿铁被推到了她面前,一抬头,树玲满脸“想喝就喝吧,都不差这一杯”的得意神情。

“倒也不是真的想吃黑森林蛋糕……只是很想在后天买一份,可后天就周一了啊,我总不能带到学校吃吧?”

“或者你可以在晚会的时候偷偷带。”杨溪向她提议道。

“你不会举报我?”树玲盯着她。

“不会,因为我感觉你这么一提,师傅也会想偷偷带,所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子鹿把装着四个蓝莓挞的精致花边碟子放在了诺塔面前。按照惯例,诺塔还是拿起一块,把第一口给祝青瓷吃,祝青瓷也是习惯性地张嘴了。这种挞相比较诺塔常光顾的那家店卖的相对来说小一点,不过一口吃下去还是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味道还不错。

子鹿对于这个行为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在她看来似乎也很合理。只是树玲懵了,用力摇拽着杨溪,把她硬拉到自己嘴边:“这帅哥是不是已经内部消化了……”

“什么意思?”杨溪问她,她总是不太明白树玲的一些描述和用词。

他们四人围着一桌差不多也是面对面的形式,诺塔把她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只得解释说,“我不想他干看着我吃,怪别扭。”

“我们不算看着你吃吗?”树玲回怼道。

“一共也就四个,喂完你们我还用吃吗?”

“好啦好啦……”子鹿摆了摆手安抚他们俩,“诺特哥哥跟青瓷关系比较好嘛……也不至于为这个争起来。”

“哼,看在美女的份上~我还是想想怎么把蛋糕带去学校好了……”

偷带这类不算小的食物有违规矩吧?不过杨溪是说中了,祝青瓷自己也想带一小块蛋糕去学校,黑森林还是红丝绒?不如就芒果千层吧。蛋糕放进饭盒里,饭盒放进挎包里,挎包里再放一堆饭盒混淆视听……不,还是放书和杂物更好,不然显得自己像个卖饭盒的。他心里打算着。

他们在店里待了很久,聊着各种小事,打着店里提供的扑克牌,看店长和子鹿忙一会儿歇一会儿,东西也差不多慢慢吃干净了。杨溪又点了一块茉莉青提,说着“从此入茉门”。

“噫!!!”突然,杨溪拿着叉子惊叫了一声,两眼直愣愣盯着窗外,紧接着又新奇地发出了“哎?”的声音。

任谁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见一张大脸贴在玻璃上望着自己都会惊慌失措一阵子吧,杨溪这人比较奇葩,她被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吸引了,好漂亮的一个小孩!

可那小孩是谁啊?那是特罗卡。杨溪才不认得他,可对面两人都认得。诺塔虎躯一震,整个背脊紧贴在沙发上。“What the ——”他一咬牙,把差点就滚出来的优美家乡话给生生咽了回去。祝青瓷有点脸盲,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比诺塔慢了半拍才开始发毛——

“是他吗?”祝青瓷问。

“我看着像吧。”诺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他怎么在这?”

“你问我??”

祝青瓷住嘴了,他觉得再问下去,诺塔的声音要走调了。

树玲眯起眼睛,盯祝他俩。蹊跷,太蹊跷了,这小孩又没贴他们脸上,或者说连鸟都没鸟他们一下,怎么这俩的反应比人家小姑娘还大?她说:“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一条命差点栽在祂手上。他们俩一看特罗卡的眼睛瞄过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前前后后都说不认识。

“不,哪里,没有。”一个个词跟串珠子似的从祝青瓷嘴里滚出来。

“哦~~”树玲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此地无银三百两,信了就有鬼了。

那特罗卡怎么会出现在这家咖啡厅,准确来说是咖啡厅的外面。诺塔试图分析。按理来说,弃灵是不会把脸贴在街道或是什么店铺的玻璃上的,因为弃灵不会逛街,更不会在外出的时候干出这样的傻事。

弃灵,也算一种神,但又不是神,其意并不是被抛弃的魂灵什么的,这类生物是由人间神从自己身上剥离出的一部分变成的,因为剥离出来的通常都是他们不需要的,于是被叫做弃灵。

其他神是没有弃灵的,他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弃灵的行为受主人的控制,主人让他说A,尽管祂的双眼盯着B,双手指着B,整个身体倒下不顾一切地向B爬去,祂张开嘴也只能吐出“A”这个字眼。当然,弃灵本身的自我意识并不高,也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去选B。正因为自我意识不高,弃灵一般不会离主人太远,但纳雷斯绝对不可能容许脸贴玻璃这样的白痴行为,所以他肯定不在。那主人不在的情况就是有任务独自出行,不过特罗卡那双干巴巴望着茉莉青提的大眼睛都把之前的说法推翻了。

不应该啊,书上记载弃灵是没有食欲的,总不能是纳雷斯要求祂想吃,那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诺塔的大脑一通分析,头都要昏了。想到亚托也喜欢吃甜点,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呸!什么破书!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亚托和特罗卡两个弃灵,没有食欲?呵!他要到书阁报告文献错误,这是有奖赏的!

至于特罗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诺塔没有头绪,反正一定有目的,不是为了他就是为了祝青瓷。

“你……想吃吗?”杨溪敲了敲玻璃,终于忍不住问这个小孩。特罗卡回过神来,看着杨溪的眼睛,好像没听清。

于是杨溪又耐心重复了一遍,说自己已经吃过一份了。

祂眼睛里渐亮起来,抿着嘴咽了咽口水,点头如捣蒜。杨溪也笑起来,让祂也进店里坐。

Shit ** ** **!诺塔心里骂起来了,这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把什么不是人的东西请进来了!但看着特罗卡那副单纯的样子,诺塔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那个弃灵疯了。大概之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不少事,诺塔多少有点讨厌祂。

在邀请了这个孩子进来之后,令杨溪没想到的是,他不走正门。只听得“咔嚓”一声,又“啪”地一响,窗户被打开了,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窗户翻了进来。这方式可太新颖了,非要解释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的话就是这条路线最近吧。祂在杨溪旁边坐下,无意瞟了眼祝青瓷,和他对上眼。

“我想问问,我真的觉得窗户对你们有种迷之吸引力——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都喜欢爬窗?”祝青瓷有点无语。

杨溪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特罗卡回答他:“方便。”

“什么?”杨溪懵了。树玲看着他们几个抬了抬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特罗卡似乎确实没什么事情要急,急也只急着想吃蛋糕,好像除了这个蛋糕,没什么让祂在意的事情——不,祂还是有点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的目光。

“唉……”祂无奈叹了声气,抬起手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客人细细碎碎的杂谈声、码着罗马数字的时钟、窗外的落叶和风尘,一切都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诺塔一手撑桌已经站起来一半了,另一只手放在腰侧,他那被撩起一角的衣摆下,红色的环状符文印在皮肤上,大概半个巴掌大——那是放东西的地方,他的新刀还好好地躺着呢。

“我只是进来吃个蛋糕。”特罗卡淡然地说,“不用紧张成这样。”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光景,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一副逼真的油画。树玲阖眸的一瞬间,眼皮还未完全合上;杨溪回望的那一刹那,发丝还因为惯性飘在空中。有那么一会儿,祝青瓷觉得自己也被静止了,甚至连耳鸣都听不见。

他伸手摸了摸杨溪的脸,倒没有想象中那种雕像般的触感,还是一样温暖柔软,还是鲜活的。这一摸让他没那么紧张了,实际上他并没有太多恐惧,时间的静止对他来说并不算可怕的事。这个世界神都有了这还算啥,现在他就算看见会飞的猪,长腿的鱼都不觉得意外了。

至少现在诺塔还没被静止呢。对面的特罗卡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他频频望向蛋糕的眼神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只想吃个蛋糕。

诺塔的表情放缓了一点,手依旧没有离开腰侧,他追问:“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间咖啡厅。”

“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们,我只是出来逛逛。”祂坦然说道。

天呐。诺塔坐下来,心道。如果书里有写明弃灵不会逛街的话,能要两笔奖赏。

祝青瓷凑过去,一手挡着嘴在诺塔耳边问:“他真的是那个名字以‘特’字开头,以‘卡’字结尾的那个谁吗?怎么看这样子……”他看了看那个把蛋糕当艺术品多角度欣赏的家伙,继续说,“看这样子不像上次要杀了我那个。”

确实不像。这个样子的特罗卡,诺塔也没见过,说起来,他和特罗卡虽然见得不少,但交集并不深,谁知道呢。诺塔托着腮,应他:“也可能是以‘T’开头以‘A’结尾的家伙。”

“那是谁?”

“Troca(特罗卡).”

“啧,你学什么不好学我当神经病。”祝青瓷有点服了他了。

“别疑惑了,不管我是特罗卡还是Troca,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都不会理解的,诺塔。”特罗卡再次举起手,预备打响指,“你看的那些书籍文献,也并不了解我。”

又是一声脆响,重新动起来的事物发出各种声响在此刻显得嘈杂无比。祝青瓷捂了捂耳朵晃了晃头才好一些。

杨溪刚回过头就看见特罗卡狼吞虎咽,拍拍祂的背让祂别急。“师傅你看,他的舌头是蓝色的哎,这算蓝色还是青色?青蓝色?”

树玲凑过来一看:“他不会吃染料了吧?”

“真的是蓝色哎!”祝青瓷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回头看诺塔,几乎是口型: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祂会读心,知道我翻过一些资料。诺塔也以口型回他。

那在这个家伙面前可不能乱想东西了,不然老底能给扒光。祝青瓷默默给自己做了点防备。

在大伙面前互相装作不认识什么的,诺塔不太有把握,要知道,如果实在很不喜欢某个人,那眼神是藏不住的。不过实际上装不装都无所谓,他觉得他们一开始的表现太明显,是个人稍微想一想就都知道了。

然而在脑回路上可以说是万花丛中一枝独秀的杨溪还真就没想那么多,师傅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总是猜来猜去会脑袋疼的。

时间过去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傍晚,咖啡厅里的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了,树玲和祝青瓷都还不想那么早离开,诺塔则是等子鹿下班再顺道一起回去。杨溪提前告别了各位回家,父母管得比较严是没什么时间和朋友待的,她差不多习惯了。她进了那条有点年头的小巷,只有几盏灯挂在路边,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的时候,这条路还不算黑。只是走到半路,她听见自己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她走,那人就走,她停,那人也停。完了,杨溪恐怕着,估计是被跟踪了。

火烧云越来越红了,直盖过整个巷子的顶,杨溪的步子越来越快,她已经兜了好几个圈子了,万分确定身后的人绝不是顺路。最近的警察局在哪?有没有哪个熟人住在附近?她心里盘算好了,身体前倾,预备!跑!

刚迈出去一条腿,就被那人拉住了。她急忙甩开手,大喊:“救命……唉?”

没有凶悍的恶人,没有诡异的大叔,抬眼望去甚至没看见人,只是一低头,特罗卡静静望着她。

特罗卡跟了她一路,杨溪问祂什么祂都只是摇头。问到最后只知道祂家离这里太远。

杨溪想都没想就把这个她完全没看出来哪里可疑的小孩带回家去了。当她的妈妈看见自己那个稀奇古怪的女儿是如何从身后拉出来一个漂亮“惊喜”,问她好看不好看时,她手中没拿稳的印着“我恨工作日”的马克杯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

“你多大了?”

“不知道。”特罗卡如实回答,他确实没记过。

“你叫什么名字?”

“罗”

“我是说全名,你的全名,全名就是你的姓氏加上名字……啊天哪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杨母蹲在特罗卡面前,一会儿捏捏祂的小手,一会儿揉揉祂的前臂。看着这个孩子毫无情绪表现的脸,不知所措起来。

作为随便捡小孩回家的惩罚,杨溪要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她拿着扫把漫不经心地挥两下:“他可能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我听他描述,感觉不是我们这片地方,应该挺远了。”

“他怎么自己到这来的?是不是跟父母出门旅行走丢了啊?你快先拿我手机报警先,在柜子上。”杨母摸着特罗卡的脸,温柔问祂:“你妈妈长什么样子?”

特罗卡不假思索:“我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杨母眉头一皱,心里痛苦起来,“啊……唉……那爸爸长什么样?高不高?胖不胖?”

“爸爸……?”这倒是让特罗卡犹豫了一下,纳雷斯究竟算不算爸爸呢?虽说确实是因他而诞生,但硬要说起来应该是主从关系,“红色的长头发,没穿上衣,身体健壮,挺高的……他应该……算是我的爸爸。”

“算是?”杨母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孩子却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确定。后来问他爸爸叫什么名字,他也只摇头不答了。她跟正在打电话给警察局汇报情况的杨溪描述了外貌,大概是外国人,这个小孩看着也完全不像中国人。

名字只有一个字,家庭住址不知道,家属姓名不知道,只凭借那点外貌描述在那么大个城市——也可能不在这个城市了——找这么个人太难了。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外面,杨母拿了纸笔记下了一些要给罗买的生活用品,这段时间就让罗住在他们家好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妈妈的念旧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杨溪从衣柜里翻出来自己小时候穿的衣服,正好借罗穿一阵子。杨母问特罗卡会不会自己洗澡,可弃灵是不用洗澡的,祂对这个词表现出了陌生和疑惑。杨母又问祂是男孩还是女孩,打算如果是女孩,就由她帮忙洗;如果是男孩,就拜托她丈夫来。然而弃灵也没有性别的定义,于是祂说,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

“啊。”杨母叫了一声,她实在是太心疼这个孩子了!越看他的眼睛,越觉得那双眼里是麻木和忧郁的远望。杨溪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捡回来的孩子这么不简单。

那个孩子很喜欢那份茉莉青提蛋糕。杨溪想到他贴在玻璃上的脸和那时候溢出来的渴望,庆幸自己请他进来吃了。

晚上杨母帮祂洗澡的时候,觉得祂身上很干净,不禁松了口气。估计才走丢不久,家属应该还没走特别远,如果也有在找走失的罗的话,大抵还在飞燕镇,或是飞燕镇附近。她转而又想到这孩子呆呆的,性格也不开朗,生理上也有缺陷,也可能是被遗弃了。万一真被遗弃了怎么办,杨母头有点疼,她或许真的会考虑收养他。但多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可能会为此大吵一架。

特罗卡偷偷用读心听着,心里不太过意得去,祂只是有点喜欢松软的蛋糕,喜欢这对母女俩暖暖的手,喜欢香喷喷的泡泡和温热的水流。只是想多待一会儿,要知道弃灵一般不会拥有这些,也不需要——至少他是这样。

在深夜的时候祂掀开新毯子从床上爬起来,杨溪闷在被子里,在一旁睡得沉。

必须要走了——特罗卡轻手轻脚爬下床,一抬手,变回了自己原来的穿着,窗户也跟着悄悄打开了,祂迎着晚风从窗户跳下去,眨眼间就来到了伊甸园,落在了柯尔菲的土地上。祂一步一步地迈着愈发沉重的步子走进众像神殿,稚嫩的手轻飘飘抚过一尘不染的符文和壁画,从缝隙中漏进来的月光纱一般地覆盖祂的发顶,点亮了祂眼里青色的光。

月光好冷。祂想着。但这个想法或许是错的,因为祂甚至不害怕冬雪将自己冻伤,祂又不是人类。

过了长廊能看见殿内华丽的装潢,纳雷斯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逐渐清晰,他养的狗晃动脖子时,项圈的铃铛干巴巴地叮铃着。

特罗卡抬起头,看见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长发弯弯曲曲地披在靠背上,冷白的反光跳跃在蛇形臂环边缘。他翻看着《铭记朝阳》,小银狐犬趴在他腿上,到处张望。

《铭记朝阳》是本记载了夜莺还在世的那段时期的书籍,特罗卡猜他在找破开夜莺的大教堂边界的方法——那个地方现在只有诺塔进得去,而亚托沉睡在教堂里,无主的弃灵如同死去了一般,祂已经几百年没有动静了。

“蛋糕好吃吗?”纳雷斯冷不丁地问他,头也不抬一下,“人家小姑娘对你好吗?”

恐惧一下子席卷了全身,祂猛然低下头,不敢去看那紫罗兰色的双眼。纳雷斯单手合上书,放在一旁,小狗配合地从他腿上跳下来。他走到特罗卡面前,弯下腰,轻声说:“喜欢待,那就待着,我还没喊你回来呢。”

特罗卡不抬头,眼睛向上瞄,只瞄见扬起的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纳雷斯伸手放在特罗卡的头上,像摸狗狗一样把祂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待着?”特罗卡颤抖着问。

下一秒,纳雷斯抓住祂的头发往后一拽,迫使祂抬头看自己——

“怎么?希望我也把她的脑袋切成两半?”

特罗卡的瞳孔猛的收缩,心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拧成烂泥。就不该贪心的,弃灵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蛋糕,不需要暖暖的热水澡,祂就不该和杨溪认识的。

“不想的话,你就得好好听话,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好好干。”纳雷斯松开手,拍拍祂的头,“你应该高兴,现在没你什么事,你爱到哪去,就到哪去。”他眯起得意的眼,转身扬长而去。

偌大的神殿只剩下特罗卡愣愣地抬着头,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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