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祂死了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留神。”今夜的乌托邦酒馆里没什么人,古典音乐让人听着有些犯困。有一对朋友正在惬意地喝着小酒闲谈,不过其中一方却转头盯门外:“我刚刚说,我的妈呀……”

另一人也疑惑地望过去——

“你说的对,我的妈呀……”

晚风从敞开的大门溜进来,几乎所有人都望过去,脸上露出惊恐。走进门里的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特罗卡,那可真是稀客。

“老板!为什么祂来了?”有人大喊。

前台一个翘着腿坐在店员后面的家伙抬起头,嘴里叼着一根绳子不知道在干嘛。这个人叫莫尼尔德,正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同时也是世上唯一的巫神,人送外号金环巫师。两只眼睛下的黑痣和麻花辫上扣着的金环是他的标志。

他现在正忙着捣鼓嘴里的东西,没空回答客人的问题,于是拍了拍正在擦杯子的忒弥尔,这可是他唯一的好员工。忒弥尔很无奈,手上动作不停,抬头对那个人说:“只要不闹事,乌托邦酒馆欢迎所有人光临,包括纳雷斯。”

莫尼尔德眯起眼,满意地点点头。

“可那是特罗卡啊!其他柯尔菲的混蛋过来我不管,这是特罗卡啊!”

“对啊!万一祂把我们都杀了怎么办?我见祂杀过不少人,那场面……”

“要是祂突然出手……你们知道柯尔菲的人都什么德性!为了得到神力用那种肮脏的手段。”

特罗卡站在门口,歪头看他们惊恐愤怒的表情。去哪都这样,好烦。祂心想。

“请安静。”坐在吧台最边上的棕发姐姐回头瞪着他们。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一下子让他们收了嘴,他们感受到刺骨的恶寒席卷了全身。她转回去,不紧不慢地品着莫尼尔德给她调的性感沙滩。

莫尼尔德冲她笑一笑,依旧叼着绳子,含糊地说:“Thank you,My dear Kakanaf~”

卡卡那夫盯着他。“别这么叫我,腻腻歪歪的,听着好恶心。”

差点闹起来的那几个人憋屈死了,他们挺纳闷,怎么其他人都不怕。倒是有人笑他们是第一次来这个酒馆,或者是只光顾过几次,总之是不了解这个地方。

“你不滋嗷吧?偶的酒寡其实#@*/……呃啊!”

莫尼尔德尝试解释,不过叼着绳子实在有点不方便,他又怼了怼忒弥尔。

忒弥尔盯着他,而他眨巴着眼。

烦死了,真不知道自己的老板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用舌头给绳子打结,还打这么久。

“乌托邦酒馆其实设有阵法,客人在这个地方不能使用神力,一丁点都不能。”她解释说。那几位客人犹豫着试了试,果真连半点火花都擦不出来,老实坐下了。

见没什么事了,特罗卡才终于走上前,撑着椅子坐到吧台。祂几乎什么都没在想,在走进酒馆的那一刻,祂完全放空了自己的大脑,只是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着一句话:我要一杯橙汁。

“只要一杯橙汁。”祂说。

正常人一般都会迷惑为什么会有人特地跑来酒馆喝果汁。不过忒弥尔什么小的大的场面都见过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去拿工具榨橙子,莫尼尔德则是凑到特罗卡和卡卡那夫面前,笑着说,成了。

“什么成了?”特罗卡问。

只见他吐出舌头,上面赫然放着一个小小的中国结。莫尼尔德眯起眼睛,得意地挑了挑眉。特罗卡惊讶地瞪大眼:“你用舌头打的?这不可能。”就连板着脸的卡卡那夫也觉得新奇,整个人都看着精神了点。

莫尼尔德侧过头把绳子吐出来,满满的成就感让他的声音飘起来了。“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可能的,对吧忒弥尔。”他笑起来。

忒弥尔在杯中放了一片薄荷叶做装饰,然后端了过来。她看一眼垃圾桶里的那个小小的绳结,心里还是觉得这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其实我很想问,你是怎么打出来这个结的。”她一边说着,把橙汁推到特罗卡面前,“你的橙汁。”

莫尼尔德用手指推了推杯子:“请。”

几颗冰块在橙汁中翻滚,杯壁上滚着水珠。特罗卡看着莫尼尔德的笑容,双手抱起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吞,甘甜的汁水夹着果肉滚进了喉咙,祂看见杯壁上被莫尼尔德推过的地方,一道浅紫色的符文若隐若现。祂一饮而尽,随即感觉到古老的咒语冲上大脑,在祂的识海中穿梭,翻滚,又狠狠地摔上了一道大门,将祂与名为纳雷斯的个体隔绝。剧痛让祂耳鸣,但祂很快适应过来,一抬头,莫尼尔德正在看怀表。

“要说什么尽快说,随你发泄,你只有三分钟左右,嗯……也许四分钟、五分钟,好吧我也说不准,在一间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地方待久了是这样的,总之这点时间纳雷斯察觉不到的,你也就这点时间是自由身了。”莫尼尔德俯身,“转移脑海中的想法不容易啊,幸好你撞上我用舌头打结,挺有趣对吧。”

特罗卡先是望向卡卡那夫的眼睛,确保她翠绿色的瞳孔泛着微光——这意味着其他客人不会留意到他们的谈话。

“莫尼尔德,你对人间神了解多少,我记得有传闻说你经常挑战夜莺,还划伤了祂,那你知道人间神有什么弱点吗?或者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存在?夜莺到底是怎么死的?”特罗卡有点着急。

莫尼尔德将差点就蹦起来的特罗卡按回去,说:“一个个问。”

“那……”

“但说实话,我觉得夜莺没什么弱点,我也只是运气好,在某次挑战中快了祂一步,划伤了祂的手而已。祂死的时候……很可惜那段时间我并不在,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在祂死了一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至于别的,你可以去查书,我和夜莺交集其实不怎么多。”他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特罗卡低下头,干瞪着地板。祂思索片刻,问:“既然连你都觉得祂没有弱点,那你觉得……夜莺真的死了吗?倒不如说,人间神真的会死吗?就算是纳雷斯,整个身体都被切碎,都还能再拼接、生长,直到恢复原状。”祂缓缓抬起头,望见莫尼尔德逐渐放大的瞳孔——他像找着了新乐子。

“夜莺应该是死了的,祝青瓷,还有过去被你杀死的他们,就是个证据。”莫尼尔德理所当然地说着,但话音刚落,他一歪头,就觉得奇怪,他为什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肯定了这件事呢?还真是多谢了特罗卡,如果祂不问,莫尼尔德还真没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海中绕过去了。

“神真的是那么容易消散的吗?就连他们自己不需要的丢出来的东西都会变成弃灵跟在身边。”

莫尼尔德变得心不在焉,他再次尝试去感受那个滑冰一样的从脑海里滋溜过去的东西是什么。“可祂确实死了,祂的尸体被时间风化,永远地掩埋在了伊甸园的土地。”

“一个躯体而已,那只是一个躯体而已。祂肯定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特罗卡说,“纳雷斯在找它,这个东西一定在大教堂。”

“放在大教堂的,重要的东西?遗物吗,或者是,祂真正的‘心脏’……”莫尼尔德心发热,这对他来说可不只是个大乐子。

特罗卡看着他,凝重地点头。

“哟,真的假的?”莫尼尔德阴森森地笑起来,“这可是好东西啊,纳雷斯要是拿到这东西了,唯神派的美梦可就真的成了……好痛,我知道滑过去的是什么了。”

莫尼尔德突然趴在桌上痛苦地抱住头扯自己的头发,一边扯一边可劲儿地笑,简直是个疯子会做的事。卡卡那夫从卡座上下来了,拍着他的背,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什么滑过去了?”特罗卡问。

“夜莺的死亡……呃啊!我敢说六百多年来我的头就没那么痛过!哈哈!新奇的体验不是吗?!”他完全就是个疯子。

“总之,总之。”特罗卡继续道,“不管那个是不是‘心脏’,我们都要先一步拿到祂的遗物,既然这个东西可以实现纳雷斯的愿望,也可以实现我们的,我们需要夜莺复活!我们必须要祂回来!”

“我问你,特罗卡。”莫尼尔德喘着大气靠在卡卡那夫的臂弯里,“你敢肯定我们能复活夜莺吗?”

“不肯定,只是……你懂吧,就是个猜想。”

奇怪的是,特罗卡觉得自己的额头变得滚烫,弃灵是绝对不可能感冒的。祂晃晃头,觉得有什么东西呲溜地滑过去了。

“不……可能,我想多了,只是……我总得想想办法阻止纳雷斯。你看,人类是有很多缺点没错,是会犯错没错,他们是很渺小很……那什么……总之跟沙尘一样。但他们也不该被毁灭是吗?”

“是啊、是啊……我去过撒哈拉,那可到处都是沙尘啊,一样很壮观不是吗?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定会有沙尘暴,当然沙漠不会有心情这种东西。”

特罗卡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莫尼尔德好像严重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

“等下等下等下我需要让我的脑子冷静一下。”说罢莫尼尔德一头撞在桌上,“……好多了,好孩子不要学。说到哪了?啊~人类该不该被毁灭……说实在的,特罗卡,我们在成为神之前,也曾是人类,各个时代的人,各种各样的人。”他看向卡卡那夫,补充道,“还有动物。”

他笑着揉了揉太阳穴:“而曾作为人类的我可以负责人的告诉你,没有任何东西比人类更平衡,也没有任何东西比人类更会维持平衡,世界需要平衡,人类无比伟大。你难道以为这么渺小的像沙粒一样的人类能在那么多灾害那么多苦难中存活下来靠的是运气吗?”

特罗卡撇过头去,小声嘀咕:“可是大家最后都难逃被纳雷斯抹除的命运不是吗……能救下大家的只有夜莺,或者说,足以比肩夜莺了力量。”

“倒是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不过你的主可怎么办?如果有个强自己很多的哥哥压在上头,纳雷斯该有多不爽。”莫尼尔德托着下巴打量祂,“天呐特罗卡,你这次的叛主想法有点强烈啊。有考虑过如果纳雷斯死了,你会怎么样吗?”

“……”特罗卡的嘴唇恐惧地发抖,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愧疚,“我想救——”

没等祂说完,莫尼尔德捂住祂的嘴,说:“时间到了。”

特罗卡垂下眼,下了座位。“谢谢你的橙汁。”祂说。

“我可没说请你,这笔账先欠着。”莫尼尔德挂着职业假笑,目送祂离开。

卡卡那夫玩着已经喝空的玻璃杯,吐槽莫尼尔德吝啬鬼,记账记得这么认真。

“所以夜莺到底死没死?”卡卡那夫问。

“如果你不想头疼的话,呵,信我的,祂死透了。”莫尼尔德摆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卡卡那夫看了看楼上,说:“要是诺塔知道特罗卡今天来过乌托邦,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们俩向来不对付。”

“谁知道呢。”莫尼尔德则朝她吐舌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唠起来。

“中国结打得还不错。”

“我下次尝试打个更大点的。”

“我们之前聊到哪了?诺塔?”

“啊对……你知道诺塔那次回来跟我说什么吗?真是个惊喜……”

……

沙沙,沙沙,哗啦啦啦……

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可今天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啊!凌晨六点左右,太阳刚刚出来,晨辉跟那慈祥老太似的望着伊甸园大地。甚至一点风都没有。可是,连风都没有,这暴雨声又是哪来的?

万字书阁的小书童懵了,他敲了敲脑袋,扶了一把脸上的阖眸面具——没有画鼻子和嘴的那种——把手伸出窗外。

“阿姐,没有雨啊”他说。

个子最高的那个也就一米四九,是仅有的四个白面童子中的大姐头,她忙着将一大批被客人乱放的书籍重新整理好。

“把窗户关上,没看到雨是因为还没淋到这,别在窗边傻站着了。”

她没拿稳,怀里抱着的书有一半跟屋顶的雪一样滑下来。另一个白面童子帮她收拾了起来。

“多谢。”

“无妨,不过确实没有雨,什么都没,你看天,甚至万里无云。”

“等那些把书乱丢乱放还打湿了纸的混……客人们不再给我那么多麻烦了,我说不定可以把头抬起来一会儿。”

那个童子没再说话,大姐头最近确实忙晕了,呃,也不是最近,这样的客人经常有,她一直很忙。

最后一个白面童子却张皇失措地跑来,对大姐头喊着:“不是雨,是蛇!”

“不,我听过那种很大的蛇爬行,鳞片在地上剐蹭的声音有时候确实有点像雨声,但我肯定这个声音绝对不是蛇。天呐有这么难吗只是关个窗然后收拾……”

“……水蛇!”他赶在大姐头没完没了的唠叨之前补上。

大姐头终于肯把目光从那个被沾湿了将近二分之一的可怜珍本上移开。她看向南面的窗,最小的那个白面童子还把手放在外面。如她所见,什么都没有,万里晴空。也没有蛇。

“在北面!有人站在蛇头上,正在面无表情地向我们冲过来!!”

大姐头又一转头,那蛇离书阁不过五十米了,那个站在蛇头的傻逼还有心情招手。“我不是早让你们关窗吗!!!!”她声嘶力竭地喊。

两个童子合力把窗户关死的一瞬间,整条蛇连带着人拍在了玻璃上,然后这个人缓缓地滑了下去,躺在了楼下。

四个白面童子互相看看。一个童子心里隐隐发慌,他说:“刚刚那个贴在窗户上的……”

“拍上去的。”

“我知道,就是,那个人……”

“不是人,是弃灵。”

“无所谓!祂是不是特罗卡?”

大姐头摇摇头。“我觉得特罗卡不会傻到都快撞上了还在打招呼。”

“我没在打招呼。”特罗卡躺在地上仰望着书阁二楼的四个家伙,“我让你们别关窗,我有点着急,没刹住。”

“可是书不能碰水。”

“好吧,我的错。”特罗卡火速爬起,身上的水就这么从祂身上滑落,宛若特罗卡周边拥有鸭子羽毛上的油脂。祂的头在撞击过后还处在晕眩当中,两只脚各走各的酿跄着冲上了二楼。

“我需要查点东西,《园林记》放在哪?还有《铭记朝阳》、《圣经》什么的……”

“喂!你……这位尊敬的客人您需要什么我们帮您拿,请您别把我刚摆放好的书乱扔。谢谢。”大姐头在最后两个字之间留了个可怕的停顿。

“那,《园林记》,什么语言都行。”他伸出手,一看到对方递来的那本,又没敢接,两眼往别处瞟,“除了这本文言文的。”

“您不是说什么语言都可以吗?”

“这门语言难得离谱,我还没琢磨透。”

大姐头盯住祂,很快就被另一个白面童子拉走了。疲惫状态的大姐头态度差得能瞪走每一个来书阁的人。

一个童子重新递给特罗卡瑞典语版本的《园林记》。

这本书从夜莺创造出伊甸园开始就不断更新,每两个月更新一次内容,如同新闻报道一般记录着园内外发生的一些大事或小事,每种语言都有一本。内容不断增加,书的厚度不变。据说这原本只是某个人的日记,被伟大的使者幻书发现时内容正好停在夜莺死前一小时左右。至于日记的原主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三四本书被特罗卡摊开在地上,祂的双眼在一件件历史中进行对照,希望能找到关于夜莺过往的蛛丝马迹。几百年前教堂中遍地的尸骸,伊甸园的第一场雪,夜莺死前不久和纳雷斯吵过一架……以及各种没多大用处的琐碎的小事,再往后就再没什么有关夜莺的内容了。

《铭记朝阳》的内容比《园林记》更久远,但依旧没有提到夜莺是什么,人间神是什么。

园中众神敬畏祂,世间有人憎恨祂,大家都觉得祂会站在维护凡人这一边,书上又是祂屠杀了自己的信徒。

朝阳镇,一颗巨大耀眼的恒星毁灭一般的沉落了,围绕着教堂的小镇落了蛛网和灰。而这么久以来,没人敢去探寻朝阳镇陨落的真相,没人再去寻找夜莺的踪迹。

祂死了……祂死了。所有人说着,让这三个字成为常识,让夜莺就这样飘向了历史。或许他们当中有任何人像特罗卡这样疯了一般翻阅那些书,他们就会意识到——没有任何一本,任何一页,任何一段甚至任何一句有提到夜莺的死因。“夜莺死了”这几个字从来没有在书中出现过。

所谓的遗物可能就是夜莺藏起来的“心脏”,是祂藏起来永远沉睡的“自己”。特罗卡手指颤抖,这分明就是祂一开始的猜想,现在大概得出了结论,祂现在却又觉得抗拒起来。

祂用力把书合上,挺直了身子深呼吸。祂还是不知道夜莺到底是什么,不是人类,不是碳基生物……祂也不可能是弃灵。祂太神秘了,特罗卡开始对这样的未知产生了恐惧,祂的思绪被堵得动弹不得,头脑一片混乱。这一刻祂有点后悔这个决定,祂意识到所有人忌讳一般的不提起并不是有意而为或是巧合。祂感觉到滚烫的手正在摸进脑海。

祂是天神的造物,不可思议,不可探寻。

特罗卡的思想正在燃烧、爆炸,祂两眼一黑,一头砸在书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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