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边，黎明将至，柳锦如和丐帮一众小乞丐准备混出门。

她贴了络腮胡，将寒冰刀藏于胸口处，浑身涂了黄黑的土，跟在猫妞一众的身后。

几个人铿铿锵锵七歪八扭地走路，城门已开，天还未亮，这是最好的时候。

柳锦如知道，自己最让人难忘的特征，从来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在出发的前一个时辰，她亲手揍青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眼下现在还留着乌青，可怕至极。

猫妞看了她，吓了一大跳，以为见鬼了，可是柳锦如丝毫不慌，她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拿了打狗棍就往前走。

“锦如姐姐！我方才给你妆点，已经是很像了，你干嘛整成这样，你娘来了都不一定认出来你！”

柳锦如也不是傻子，疼是一会儿的，她随身带了破芳散，出了平京城，郊外遍地的野藤草，只需滴上几滴野藤草的汁水，破芳散就能轻松变成回芳药，敷上就能好。

“无妨，此次出城，只能成功，不容失错，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柳锦如斩钉截铁地说着。

自己如果被发现，连带着丐帮这群小崽，老头老太，全都得遭殃，柳锦如既然接了丐帮这一棒，如今有了这以帮派安全为己任的大义之感。

“真的不要紧吗？你们女子容貌，你一点都不在意吗”李文山一个老头，经历了风风雨雨，没见过这么狠的人，一拳把自己揍青了一只眼睛。

“这有何妨，我向来也不在意这些”柳锦如倒是坦然，“古有豫让公为知己雪恨，毒漆抹肤在所不辞…”突然是意识到自己身在丐帮，不是在世家子女的瑶池书宴，柳锦如停了话头，“走吧”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1」柳锦如既不为知己死，也不为悦己者容，她只想活着。不过是挨一会痛，她不在乎。

并非故意，但却有了偶然，柳锦如这一举动让丐帮众人对她敬意倍增，人人都觉得此女有勇士之风，对自己都这么狠，李文山叱咤一生，传位于此等狠人，丐帮有振兴之望。

此后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她确实担得起勇士二字。

柳锦如演技很好，一直保持着抽搐扭曲的表情，那守城人正把出城之人一一对照着看，丐帮众人自然没放过，守城官兵拉了这几个人反复查看着，柳锦如歪着嘴，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这么冷，你们出城干嘛”守门的官员看到丐帮的人数增多，疑惑地问着猫妞。

“官爷，东边的普济庙今儿个有庙会呢，和尚醒的早，我们去蹭点儿吃的”

“要这么多人干嘛，一个长得比一个磕碜，别把人吓死”官员仔细地看着这帮乞丐的脸，有的歪嘴，有的脸被打了一拳，有的瘦的像骷髅。

“我们饿了几天啦，实在是饿昏了，再窝在洞里几天，人都饿死了”猫妞伶牙俐齿。

“放他们走吧，那人是个官家小姐，听说长得还挺好看的”乞丐们身后堵了一堆出城的百姓，有些不耐烦地等候着，官兵也赶时间，柳锦如顶着大青眼歪着嘴，扶了扶自己的烂布帽子。

一群人又慢慢地走，一直跟着猫妞，走到了一处破庙，猫妞说这是丐帮在平京城外的第二个住处。

乞丐们开始掏东西，有的从脚底板掏，有的从裤兜里掏，有的从屁股后掏，零零散散都是柳锦如的包裹内的东西。

乞丐出城，自然不可能带个大包裹，引起官兵的注意，猫妞提议，一人带一些柳锦如包裹内的物品，

“把这些东西都带着，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以后锦如姐姐就是我们的二帮主了，记住了没？”出发前，猫妞指着一个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大家点头称是，纷纷往补丁衣服里面塞东西，有的破布还敞开着，露出干瘪的身体，忙着选了有布料遮住的地方，帮柳锦如塞东西。

就这样，断情给的毒药，苏慧给的《江南辞》，还有一些随身物品，都被大家掏出来，聚集在一处，被猫妞一个破布一裹，成了一个包裹，递给柳锦如。

从昨天到今天，这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即使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依然用赤诚之心待人，他们相互取暖依偎，尽管拥有世间最少的财物，却拥有着世间最宝贵的财富。

是爱。柳锦如衣食无忧，在普天之下最有钱的飘柳院长大，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腰缠万贯，可是他们却从来不会爱，也不懂得什么叫爱。冷血自私，相互利用，必要时背后捅一刀再走。

“今日诸位侠士冒死救了锦如性命，来日锦如荣幸接手丐帮，任听诸位姐妹弟兄吩咐，振兴丐帮，锦如在所不辞！”柳锦如郑重地朝这群好人一拜，反而搞得这群乞丐们不好意思了，猫妞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拉了柳锦如去庙内换衣服，递给她一身白素衣。

“这几天麻烦你了，猫妞姑娘，往后多保重”柳锦如穿好衣服，和猫妞道谢，猫妞这个小姑娘，机敏灵巧，聪颖非常，面对官兵不卑不亢，伶牙俐齿。

“你也是，锦如姐姐，你从此地得往西走，走西路去北洲！千万要记住”

“怎么是西路？东路不行吗？”

“北洲东部可能有些乱，不对，很有些乱，什么流氓土匪江湖骗子全都在，北洲西边的老百姓蛮横，东边可是更蛮横，帮主先前去北洲游历了一圈，他都不敢走东路的，有一次找一户人家讨饭，莫名其妙被人拿刀追着砍！”

这也太乱了！柳锦如表面上是害怕的。

然后，她又一次辞谢了众人，离开了破庙，走了这条更危险的东路，和温济舟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柳锦如心想，我去北洲的目的就是游历一番，闯荡江湖，若畏畏缩缩，走那普通的太平路，岂不是白来了。

不过还有一点，太过太平的地方，治安良好，柳锦如这个逃犯，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既然铁了心，也别无选择地入了江湖，对她来说，危险，很多时候就是安全。

柳锦如离开了庙宇，带着随身的寒冰刀，破庙地窖里塞了几天的馊馒头，出发了。

她在破庙后摘了野藤草，滴在破芳散中，臭气顿时变成了芬芳的香，柳锦如抹在眼睛上，疼是疼，但是效用极大，不一会儿，再摸了摸眼睛，已经不是那么肿了。

涂完药，正想戴上面具，她却犹豫了。

“既然东路匪盗多，那我何必再做掩饰，这种奇怪的模样不正好增加了些江湖威信吗？”柳锦如心想，最后选择不戴上面具遮掩，反正，她也从来不在意这些表皮美丑。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美不美，她得活下去，活下去，首先得有钱，不然自己就得活活饿死了。

一路上有几个人似是和她同路，她最注意的，是两个商贩，是两个推车的小商贩，两个矮个子男人，年纪三十出头，在路上吵了起来。

“你没钱雇镖师还敢在北洲运货，还选的东路，真不知道长了几个头”其中一个男人吵吵嚷嚷，柳锦如观察了这两个人一路，这个说话的男人嘴就没停过。

“你不也一直跟着吗？要死一起死”另外那个男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

柳锦如想到一个赚钱的好路子，正好还能和此二人结伴，知晓一些北洲见闻。

“二位仁兄给口饭吃吧，我几日没沾米了”柳锦如走到二人面前，非常经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创伤。

那两人看柳锦如如今衣着，穷是穷了点，但气质不凡，颇有江湖大侠历经风霜之感，不过抱着警惕的态度，还是将身后的货护在后面，“这位女侠，我们也没什么吃的”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把人打伤，怕被官府抓着，只能四处漂泊，饭都吃不起了”柳锦如感叹着，和他们虚构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为了正义徒手抓强盗，被打成这样，漂泊无依的现状，说的时候用了诸多修辞，显得动人无比。

这两人定然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他们看柳锦如谈吐文雅，身形精壮，眼睛虽然好像瞎了半只但是炯炯有神，显示着正义的光芒。

这完美地符合老百姓对儒雅大侠的想法，就是那种既不会欺凌他们，也还会些武功保护他们的侠士，反正，总比这俩瘦鸡崽强。

“那个，女侠”后面那个不出声的男子叫住柳锦如，“我们兄弟俩有一批重要的货得运去天望城，您能不能帮我们一起，我们银子不多，但起码不会让你饿死”

计划成功。柳锦如心想，这招还是得谢谢温济舟，先前自己瞧不起这种油滑之人，如今却逐字模仿，江湖里，还是吹牛皮最管用。

选择这两个人跟着，并不是她有多闲得慌，最重要的是，她压根不认识路啊！

北洲的地图在她脑中有些印象，但不多，路是人走的，人得走才知道路，如今手上一没有指示地图，二没有银钱果腹，要度过这遍地白雪的混乱北洲，一个人走？不亚于送死。

三人就这样上路了，爱说话的男子在前面带路，柳锦如站在中间护着货物，最后面的寡言男子负责推车。

“女侠，这一趟我们必到不可，你武功若不是上等的，还是不要……”

“我既然答应保你们安全，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会护送你们到的，放心吧”柳锦如严肃地说着。

两人这才点头，不过，柳锦如有些好奇推车里面的物资是些什么了。

“不过既然我们脑袋都串在一起了，你们不如告诉我，里面放了些什么呢”

两人面面相觑，垂头不语，“女侠，这东西是我们兄弟二人半生的命，我们不能说”

柳锦如又问了几句，他们直接闭口不言，索性就不多问了。

天快黑了，住宿是个大问题，三人找了一处破败的小客栈，寡言男子死活不肯把板车放在外面，硬是要和多话的男人一起把板车搬进客栈，这一举动惊讶了一众旁观者，待到他妥善安置好宝贝板车，才安心睡下。

江湖人不分男女，况且柳锦如此时对这二人来说是个雇佣的帮工，三人找了一处较大的客房，寡言的男子硬是要睡在板车，也就是货物之上，以保护货物安全。

拗不过此人，柳锦如拼了几个板凳睡在桌上，另外一个男子躺在卧床上。

夜半，北风呼呼。

柳锦如没有睡着，话本里都说，江湖江湖，夜晚才是江湖的主场，第一次度过江湖之夜，柳锦如有些紧张。

三更时分，门外有些响动。

夜是柳锦如的主场，她山林里苦训的耳力在夜里得到了极好的表现，柳锦如侧耳仔细聆听着来人的脚步。

是朝他们走来的。

柳锦如仔细地聆听着，窸窣的风声没有干扰她一丝一毫的判断，她敏锐地测算着来人脚跺地的声音和与自己的距离。

“方向是右手边，两个身形偏胖的男子”柳锦如默念着，她睡的地方离寡言男子很近，柳锦如猛地踹了那男子一脚，男子惊醒，看了柳锦如一眼，柳锦如示意他不要说话。

柳锦如不知道这运的货物是什么，经不经摔，昂贵与否，最好的方式便是在和那两名男子动手之前，让知道这货物金贵的人保护好它，要不然，拳脚不长眼，只怕里面是琉璃珍珠，一脚给你踹成粉末。

寡言男子顺着柳锦如的视线看去，看见门外壮硕的两个身影，吓得张大了嘴，但是没叫出声。

同伴最好的品质就是沉默，这位老兄便是典型代表，那两个身影没听见里面的任何响动，以为是自己的“夜袭计划”十分出色，立马轻轻开始推门，迎面就是柳锦如的一脚。

柳锦如拔出寒冰刀，哗啦一声，其中一位男子的脸就出了一道深深的刀伤。

另外那位被踢的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肥厚的身子被柳锦如踢了三丈远。

“死娘们，我跟你拼……”被刀划伤的男人举着大弯刀就朝柳锦如砍来，柳锦如根本没给他准备的时间，近身攻击，无人能敌。

寒冰刀快得像是一道闪电，在男子的胸前捅了三刀。不是致命处，但足够疼痛。

柳锦如侧眼看着货物上的男子，他帮不上忙，一直死死地趴在货物之上，纹丝不动。

柳锦如刚抽离了寒冰刀，只见被他踢在地上的男子拔出身后的弯刀，就朝那货物上的男子劈去。

“不要！！！”柳锦如大叫一声，但是没有用了，

寡言的男子到死都没喊过一声，他就这样死死地趴在自己半生的命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床榻之上的男子被惊醒，方才在做梦，自己的弟弟好像离他而去，化为了雪天的飞雪，睁开眼，正是这梦里出现的恐怖一幕。

「1」出自《史记·刺客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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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