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鬼一样的人只是咧着嘴笑着,他穿着灰黑的道袍,竟然弯下身子扶起了地上的温济舟。
对视的一瞬,温济舟明显地感受到了杀意。
可是他脸上竟然还在笑,没有牙的嘴笑得异常可怖,本来没有牙齿的人说话应该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他的声音却很是顺畅,甚至有些尖锐。
“好好休息去吧,有任务我再叫你”
“去那个门,走进去,听话”那人指了指那口巨鼎后的一扇门,笑着让温济舟过去,玉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好。
温济舟示意玉瑶和他一起走,两个人并排走着,温济舟小声地和玉瑶说话,“他说让我们进去休息”
“我知道”玉瑶声音有些嘶哑。
温济舟刚触碰到那大门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他的大脑。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来过这里!还好心地给他指引!
“他知道我是假冒的?!”温济舟后知后觉,朝后看去,在那石阶处,那男人神出鬼没的,一下子没了人影。
温济舟的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立马转头看去,对上那男人裂开的血口,温济舟紧张地咽下口水,此人简直像鬼一样缠着他。
“进去,休息,听话”一字一顿,他用那残余的手臂跟二人开门,门内有些光亮,方才门死死地关上,听不到声音,如今打开来,里面有水滴的响声。
温济舟走在前面,有点迟疑地回头看着玉瑶,玉瑶脸色有些苍白,强装镇定地跟他点头,“进去吧”
温济舟走入门内,陡然间,那人伸出鬼爪一样长的指甲,从身后抓了玉瑶的脖子,长长的指甲绕了她脖子一圈,随时像要把她的脖子拧断。
“你们从哪来的呀”男人笑着问玉瑶,声音尖锐,如果不考虑玉瑶此时的处境和男人恐怖的外形,其实这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语。
完了,温济舟心想,自己和玉瑶两人从未来过汀奴,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温济舟手握身旁的黑剑,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男人走路无声,力气重大,玉瑶已经算是江湖高手,被他抓了后脑勺,好像完全动弹不了,男人的内力想必是可怖的程度。
“莫邪城…我们从莫邪城一路赶回来,穿过荷春巷子才赶过来”玉瑶立马回答了他,透过微弱的亮光,温济舟看到玉瑶的额头上还有些细汗。
那男人又大笑起来,突然,他更加使劲地抓着玉瑶的脖子,顺着男人的手指,玉瑶脖颈处的皮肤渗出一些鲜血,
温济舟刚抽出剑就要刺来,那人突然对温济舟怒吼一声,像是在确定什么“她说的对不对呀!”
什么鬼?温济舟歪头表示不解。
不过温济舟的身体却提前点好了头,那人狂笑着,松开了玉瑶的脖子,玉瑶整颗头颅通红,脖子处已经有了被掐的红痕,皮肤被磨伤,还有鲜血。
温济舟将玉瑶拦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看着癫狂的男人,“我们可以去休息了吧”
男人听到温济舟的声音,用完好的那只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点头示意他们进去,那手上还有一些鲜血,是玉瑶脖子上的。
“随意”
二人脚一踏入地室,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吓了两人一跳。
玉瑶脱力一样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玉瑶姐!你没事吧!”温济舟看着她通红的一颗头,吓了一跳。
玉瑶完全不能说话,她指了指前面,示意温济舟扶自己往前走。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玉瑶激烈地甩手,又指了指着前面,让他快点往前走,温济舟无奈,扶了她往前走着。
二人循着水滴处走过去,昏暗的地下,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方。
终于走到了尽头,倒不是因为他们突然看到了光亮,而是二人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这是人的声音!
像村口农民随意的寒暄,像城内巷口百姓的交谈,像村里小孩们玩乐的声音,像普通人的生活里一阵阵的人间烟火。
“继续走”玉瑶好像能说话了,拉着温济舟就往前走,走到了走廊尽头,只听砰地一声,好像是玉瑶的头撞到了什么。
“玉瑶姐!”
玉瑶长叹一口气,骂出声来,“爹的!是个木门”
温济舟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两人走在一条不算宽敞的黑走廊,温济舟试探着向前面摸去,摸到一处木质的东西,好像是门。
温济舟轻轻拉开木门,陡然间豁然开朗,水声,嘈杂人声,都化成了如今温济舟面前的场景。
臭气熏天,倒不是什么奇怪的气味,是人,是人的气味,排泄物,没洗澡的气味、各种人类生活过的臭气扑鼻而来。
只见走廊尽头,是一个向下的石阶,下面沟通着长长的一条地下河流,河流上,是数十个牢笼!
这是建在水上的牢笼,每个牢笼间有一个可供行走穿梭的小桥,牢笼排列有序。
水牢内站着的,并不只是温济舟和玉瑶冒充的青面人,温济舟看着,里面有三岁小童,白发老者,还有一些妇人,这水牢不大不小,每个水牢关着好似一家人,也仅仅只能容纳一家人。
玉瑶也惊呆了,那里面的人,一个个瘫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玉瑶和温济舟。
“这是什么鬼”玉瑶忍不住问,又咳嗽了好几下,“牢房吗?”
玉瑶声音已经恢复了一些,她和温济舟好像舞台上表演的戏子,被所有人的目光看着,玉瑶盯着一双双急切的眼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味。
“他们会不会就是那人说的家人?”温济舟看着这些人,“方才那个怪物将那些冒牌货的家人锁在这里,然后威胁他们做事”
温济舟指了指右边一片水牢,“你看,那片地区的水牢里没有青面人,我猜是今天外出任务的那一群”
“玉瑶姐,令牌给我看看”温济舟找玉瑶拿了令牌,“我们顺着这个令牌去找对应的水牢,先进去看看”
玉瑶点点头,温济舟看着令牌上的“柒”字,走进上面写了“柒”的水牢。
温济舟一进门,那水牢咯吱一声,不知是什么机关,再也推不开了,温济舟尝试着去推开,也无济于事。
回头,不同于其他水牢的“四世同堂”,这个水牢里面有且只有一个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仔细地盯着温济舟,像是在分辨什么,突然,他指了指温济舟的脸,面色惊恐。
温济舟上去就点了她的哑穴,女人完全不能张嘴,温济舟上去和她说着,“他让我来的!”指了指手上的令牌。
“柒,你回来了,我们家的呢,有跟你一起来吗?”旁边水牢里的老妇隔着水牢问他。
温济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因为他所问之人,可能已经死了吧。
温济舟朝右后方看去,玉瑶也在推那机关锁,她身后只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娃娃,一直盯着她看着。
玉瑶一抬头,正对上温济舟的脸,温济舟指了指门,又摇了摇手,表示这门推不开。
四周的每一个水牢中人,都在打量着温济舟和玉瑶,不过温济舟知道,他们不是在看他们,而是在透过他们看着那些青面人。不过过了一会儿,那群人又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聊天、做事。
温济舟解了面前女子的哑穴,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流下一串串泪珠。
“姑娘你别哭…”温济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蹲下身和她平视着,小声地问着她,“你叫阿凤吗?”
女人点点头,奇怪,她好像不会说话。
“你不会说话吗?”
女人又点了点头。
温济舟这下明白了,方才点她的哑穴纯属是无用功。
“他是你什么人?”温济舟拿着令牌问她。
女人尝试着用手比划,温济舟大概懂了,这个女人叫阿凤,青面男子是她的丈夫。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你们都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吗?”
温济舟一系列的问题,阿凤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呆呆地看着温济舟。
“没事,你别急,一个一个回答”
阿凤跟他一一比划。
“这里,是水牢,神仙将我们,关在里面,你们要出去,做任务,我们,才能,活的久”温济舟边看着她说话,边小声念出声翻译着。
说到你们的时候,那女子指了指温济舟,又指了指令牌,意思就是他的丈夫,也就是温济舟所代替的人。
温济舟看着四下的人,他们有的隔着水牢闲聊,有的在啃着馒头,像是把这里当成家一般习惯。
“你们是沧元国的人吗?”
女子点点头,“我们,是天望城的,百姓”
“那怎么做才能救你们出去呢?!”温济舟语气有些焦急。
“我们,不能,出去,我们,只能,变成,丹药!”温济舟越翻译越恐怖,女子淡定的神色衬托得这事更加蹊跷。
“什么意思!”温济舟难以置信地盯着阿凤,“什么叫变成丹药!”
“他们完成,任务,我们,多活一天,完不成,我们,都得变成,丹药”女子又跟温济舟重复了一遍,温济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多希望自己听不懂也看不懂女人的手语。
“那该怎么办!等死吗!”温济舟还是继续追问,他不相信有人被关了这么久,宁可白白等死也不会走出去。
女人却没再继续回答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温济舟绝望了。
眼下被困在这水牢之内,什么也做不了,温济舟和玉瑶对视,玉瑶好像比他更加无助,她试着跟笼子里的小丫头说话,那小丫头见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吓得缩在角落,玉瑶也不敢贸然去吓她。
“怎-么-办”温济舟对玉瑶传递唇语。
玉瑶嘴巴张大,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温济舟完全没理解,她又用手在空中写了一个“等”字。
为了不暴露冒牌货身份,两人只能这样说话。
臭气熏天,潮湿阴冷,这样的地方,不知是怎么住人的,温济舟发现,起初还有几个牢里的人上来问他,自己家的青面人怎么没回来,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来问了,因为他和玉瑶都不说话,选择装哑巴。
在这样的水牢里,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能凭借着身体对日常作息的感知,才有了些许困意。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孩子们似乎也不吵了,死气沉沉的水牢昏睡在黑寂的夜里。
温济舟被一阵响动吵醒。
是水牢打开的声音。温济舟朝四下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地牢内出现了好些汀奴人,他们几个人一组,一些人的水牢内没有青面人,他们被一一拖拽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温济舟想起阿凤白天跟他说的话,石阶旁的那个大鼎和丹药炉子,该不会就是炼制人体丹药的吧。
“放开他们!”温济舟气得大喊,阿凤突然上前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干嘛啊阿凤!他们这是要杀人!”
“变成丹药,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不要,管”阿凤跟他比划着,顺道比划了一下那群人接下来要面对的:
第一步,被煮成泥
第二步,被火烧
第三步,烧成灰后倒入丹药炉子中
第四步,淬炼变成丹药丸。
温济舟完全不理解,那大鼎是将人彻底煮成烂泥,最后火烧成灰烬,倒入丹药炉中,恐怖非常,怎么就叫做最好的结果了???
温济舟看着一个个远去的人们,有大有小,却面无表情,既没有撕心裂肺般的嚎哭,也没有声嘶力竭的求救,他们面色从容,像是去奔赴一场盛大的佳宴。
温济舟直到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天,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群人临死前会有着这样平和的心态,接受自己被煮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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