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赌徒

其实温济舟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足足呆了七天。

他只知道,时间在水牢内仿佛静止一般,这里的人们,偶尔白天会相互说几句话,大多是聊聊以前的事情,例如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人、先前干的一些什么活计。

偶尔,会有那些汀奴打扮的人,送些发馊的饭菜,送些发霉的馒头,这些人每次见到这些饭菜,都像是最后一顿一样,吃的干干净净,将碗从头舔到尾,锃亮无比。

他们的如厕、睡觉、吃饭,全都在水牢和那旁边的地下河完成,地下河偶尔会换一次水,将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部冲走。

冲水时,偶尔会溅起这几天肮脏的水,温济舟从小爱干净,在这里简直是恶心难捱,可是周围那些人,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将那脏黄的水在身上搓洗,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洗澡的时候。

就算是这样恶心的大换水,这七天内,温济舟也只见过一次。

人的思想,在这种地方会停滞,脑内仿佛蒙上一层臭雾,让人呼吸不得,思考不得。你只会企盼着,慈悲的上天能否垂恩一场淋漓的清水,洗去身上蛆虫爬满的浊污。

这样过了三天,温济舟选择在原地打坐,他感到内力——也就是那个血管内横冲直撞的大蚊子,正迫不及待地想破体而出。

若是换做以前,温济舟会尽力去压制它,可是这几天,温济舟完全不会想着去压制内力,他一直在尝试着突破它,清心苦修,和周围的世界形成一种隔绝的状态,他在暗无天日的水牢内,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内力的突破。

第七日,温济舟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敏感,他好像能突破面前的一切黑暗和肮脏,看到水牢、地下河之外,那在天空中毒烈的太阳。

“辰时了”第七日的辰时,在没有时间的概念里,在黑暗恶臭的水牢里,温济舟终于睁开了眼,说出了自己对时间的判断。

他辟谷了三日,这三天里,他一直在这里打坐,等到内力完成蜕变,他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

旁边一直靠在水牢柱旁睡觉的阿凤,一直盯着他看。这几天,她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里有个人类,身旁的温济舟仿佛空气一般,除了占很大一片空间,几乎毫无作用,他一动也不动。

温济舟看到玉瑶也在做同样的事,不过她更多的是舞拳练功,她这几天应该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温济舟睁开眼,这么多天,周围的水牢好像比先前空了很多。

七天里,温济舟调运内力,听不到外部任何声音,除了自己日渐规律的心跳,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哇哇哇”温济舟听到小孩哭叫的声音,连带着拖拽的声音,抬头一看,一群汀奴人又在拉着人去炼丹。

“放开他们!”温济舟拍打着水牢柱子,“换我去!”

一句话,整个水牢内的人都沉默了,大家已经习惯一批又一批的献祭者前去,就算已经习以为常,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替代他人的死亡。

“温济…”玉瑶焦急地喊了他的名字,“我也去!”

温济舟猛然回头,玉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口中又重复了一遍,“我也去!”

这一次,那几个汀奴人没有坐视不理,他们将那些将要拉出来的人塞了回去,抓了温济舟,又顺着地下河的阶梯去抓身后水牢的玉瑶,温济舟这才发现,那水牢门从外才能打开还得用这群人特定的钥匙。

温济舟和玉瑶被押走了,并不是原路返回,去那个有一口大鼎的地方,他们穿过和起初完全相反的一条走廊,通向了另一扇门。

“你来干嘛”温济舟看着玉瑶,他本想着出来和那人大战一场,或者打个赌,放了那群人,如今多了一个玉瑶。

玉瑶瞪了他一眼,“只准你逞英雄?”

温济舟摇摇头,懒得和她争辩,二人不知走了多久,被带到一处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一个女人,不同于水牢的潮湿,这是一个住人的洞穴,里面摆放着一些床和桌子类的东西,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盘坐在床上,像是在打坐。

那几个汀奴人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个礼,将两人放下后就离开了。

温济舟和玉瑶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

“谁让你们来的?”女人率先出口问他们。

温济舟和玉瑶对视一眼,都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穿着枫叶一样红的衣服,从架子上拿了两条毛巾,从身后扔给了温济舟和玉瑶。

“擦擦吧,几天没洗澡了”女人好像在笑,“还有脸上的东西,也擦干净得了”

温济舟一脸难以置信,看着玉瑶,小声地问着唇语,“我们被发现了?”

玉瑶已经开始拿了帕子擦脸,温济舟见她没有回应,也开始擦脸,擦着擦着觉得不对劲,里面竟然有一张图纸一样的东西,温济舟和女人对视,女人朝他点头,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温济舟匆忙地将图纸塞进了里衣之内。

“红叶姐,好久不见”玉瑶擦干净脸,好像在对女人说话。

女人转过身来,她被面纱遮住半张脸,辨别不出年纪,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瑶,她的眼里,竟然满是怜悯。

“你们认识吗?”温济舟问着玉瑶。

玉瑶只是点头回应。

“坐吧”女人示意温济舟和玉瑶上座。

刚一落座,门就被打开了,那怪物一样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眼睛扫过面前的三人,神色奇怪。

“顾红叶,你别跟我耍什么心眼”他阴狠的地盯着女人,温济舟昨日见他,都不是这样的表情,昨日他好像是披着破羊皮的狼,今天他卸下伪装,活脱脱的狼的模样。

“凤小云,都是跟大王办事的,我能有什么心眼”顾红叶轻蔑地笑着,“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最近动作太多,大王要我提醒你一句”

“我凤小云驰骋江湖二十年,从来没有人威胁我的份”温济舟看这个叫凤小云的男人,他用那双吊眼瞪着叫顾红叶的女人,眼里满是杀意,

“哦,那不就有我一份咯?”顾红叶冷哼,“都是给人当狗,你比谁高贵,昔日的武,林,盟,主”

顾红叶的一字一顿,把凤小云内心深处不愿提起的一段记忆重新拾了起来,凤小云气急败坏,伸了一只长手就要捏死她,

“凤小云…你敢杀国师…”顾红叶丝毫没有反抗,可却有着足以战胜他的气场,喉咙被握住,艰难地说道,“汀奴王…多的是人跟他炼丹…可是看天象卦算…只能是我顾红叶”

凤小云又用力地捏着,温济舟伸出手去阻拦,他捏住凤小云的手就要一把扯开。

玉瑶也加入进来,一起试图扯开凤小云的手,凤小云突然侧眼去看他,很是不满,“温九琴,你怎么变强了”

温济舟一把扯开凤小云的手,凤小云收起那只手看着,双手被抓的通红,像是要散架。

“什么温九琴,你爷爷我叫温济舟!”

顾红叶剧烈地咳嗽,听到温济舟的话,整个人又哈哈大笑。

“怎么了红叶”玉瑶问她。

“没什么,他说是谁就是谁吧”顾红叶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凤小云,时间来不及了,你天天磋磨我是没用的,你最好快点把他们俩带过去见大王,要不然,耽误的是你我共同的事情”

凤小云一甩袖子就从顾红叶室内的另一道门走了出去,这门在暗处,方才没看到。

“你跟着他,我殿后”顾红叶对玉瑶说着,又看了一眼温济舟,“你也是,一起走吧”

温济舟指了指自己,玉瑶不想看他磨磨蹭蹭的样子,“走啊,你想一辈子待在那个臭水沟里啊”

温济舟猛地摇头,他就是死也不想回去了,这几天,他终于理解为什么那群人情愿被煮也不想呆在那了。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死就成了解脱。

他还是跟着这几个人走了出去,凤小云在前面走,他练就的鬼步子走起路来声音都没有,飘飘然的很是吓人,走的也比旁人快上许多,几人穿过漆黑的走廊,终于走到一处石阶,像初来时一样的石阶。

那石阶上,是刺眼的亮光,温济舟听到舞乐的声音,还有嘈杂的人声。

凤小云已经走了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朝石阶外走了出去。

温济舟和玉瑶跟在他后面,走出去才发现,这石阶通向的,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

这是典型的汀奴人的宫殿样式,衣着华贵的国王坐在正中央,两排坐着大臣们,四周的殿柱上都镶嵌着宝石一样璀璨的星石,中央有异域的美人们的舞乐演奏,那汀奴国王正坐在大厅中央,左右手各抱着一男一女两个美人。

温济舟看呆了。

先前在平京城,四处都说,这群汀奴人是野蛮的敌人,每天吃人肉,喝人血,住着猪棚一样的房屋,风一吹就倒,温济舟今天一见才发现,这汀奴国的繁华程度绝不亚于平京城。

毕竟是强盗一样,肆意侵扰夺掠四周的国家,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大王,我将他们带来了”凤小云将仅存的右手放在肩部,行了个汀奴人的礼仪,温济舟看他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谦卑,这人,只对自己瞧不上的人凶狠,典型的欺软怕硬。

“见到大王为何不行礼!”

跳舞的美人们散去,温济舟正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一旁的一位大臣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沧元官话对温济舟和玉瑶说道。

温济舟回头,看了一眼玉瑶,又看了眼那个叫顾红叶的女人,她们都没有动作。

“国师是我汀奴的圣女国师,上可与神比肩交流,下可保我汀奴万世太平,所以大王免去她的礼仪,你二位南人,见到我朝圣王,为何不行礼!”

温济舟听到这个称呼就捏紧了拳头,南人,是汀奴国对沧元国大肆抢掠□□后,在汀奴国的每一面城墙之上,沾了沧元百姓之血所写的蔑称,这两个字念出来,就是血淋淋的痛。

“不知,大王找我二人有何事?”温济舟想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消息,还是忍了下去,不让自己现在动手,就算他内力卓越,此刻也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那大王终于腾出手来,将手轻轻一挥,“抬上来吧”

不一会儿,好些个大冷天打着赤膊的壮汉,抬了上次温济舟在暗室里见到的大鼎上来,身后还有几个抬着炼丹炉上来。

“凤药师说你内力超凡,炼成了丹药,可使我武力大增,我要亲自将你煮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汀奴王非常喜悦,温济舟这才发现,原来要参加这顿丰富的餐宴,食物竟然是自己。

大脑飞速运转着,温济舟想到了一个对策,“好,我同意了,不过,按照中原的礼仪,你若是要杀了谁,他生前提的条件,你得全数答应,他才会心甘情愿被你杀死,死后也不会纠缠于你,我就一个小请求,希望大王同意”

温济舟见那大王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他决定赌一把,他回头看着叫顾红叶的国师,“不信,大王可以问问国师”

温济舟内心狂跳,他急切地希望能得到顾红叶肯定的答复。

他此刻仅仅是一个不合格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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