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车子驶进兴隆路,碾过几个盛着雨水的小洼,给车上的人震得不行。

小蒋把车速降下来,皱着眉头打方向盘:“这路怎么坑坑洼洼的?”

徐晨露也被震得有些想吐:“旧建材市场这边连着高速和国道,大货车来来往往的,这里的路一直这样,修了坏坏了修。”

方洋沛的店不在大路上,她们拐进一条小路。

就在路口往前一脚油门的位置,“兴隆路汽车修理行”这个大大的蓝底的招牌赫然出现,十分招摇,而小小的“113号”旧门牌号则藏在屋檐下,小到快要看不见。

周围也都是建材店五金店之类的店铺,没有什么生意,整条巷子都冷冷清清的。

“兴隆路汽车修理行”门户大开,两扇卷帘门后面是空荡荡的修车空间,地上散乱放着千斤顶和几个工具,水泥地面有几处黑色油污,其他工具都靠墙摆放好,楼梯藏在最深处。

一楼店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简单的柜台,透明柜子里装满了汽车零件,柜台不远处一扇门敞开着,老板不见踪影。

“有人吗?”徐晨露和小蒋在门口,喊了几声。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看这里的样子,说不定老板临时有事出去了。

徐晨露想起方洋沛寄来的信里有她的联系方式,赶紧用自己的手机拨号。

手机铃声响了,音乐声在这个空荡的地方传递着,忽远忽近……嗯,也是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歌,前奏优美。

徐晨露听着听着,有些走神,听着铃声,她分辨不出,方小姐是把手机落在了哪里。

直到她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

徐晨露这才意识到,原来手机铃声是从她背后传来的。

转过头,身后的人正好把电话掐断。

女人一身松垮的黑色工作服,还算整洁,头戴鸭舌帽,一只手怀抱小纸箱,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刚从徐晨露的肩上离开。

女人比她俩高出半个头,她脸颊瘦削,双眼微眯着。

徐晨露无法忽视她投射在自己身上从上往下打量的眼神。

“什么事?”女人看了她们几眼,匆匆绕过她们,把手上的箱子在角落里放好,走向柜台后面。

徐晨露有些尴尬地把手机放回去,面前的女人不像是会说客套话的样子。

“您好,我是清虹市公安局的见习警员徐晨露,我身边这位是见习警员蒋芸芸。这次登门打扰,是想就19年前杨宗席先生意外身亡一事和方洋沛女士聊聊。”

柜台后面的女人拉过躺椅,身子后仰,在她们面前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她将双手交叉叠在小腹前,脸上疲倦难掩。

“我就是方洋沛。”她抬了抬眼皮:“我早上四点钟起床去隔壁县给别人修车,很困很累,躺一会儿,两位警官不介意吧。”

你都躺那儿了,就算介意又能怎样呢?

看方洋沛的态度,俩人确实有点不舒服,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徐晨露把卷宗往玻璃柜台上摊开:“方小姐,我已经把您父亲案件的相关资料看过一遍。人证、物证都没有任何问题,口供上面都是逻辑自洽的。法医学证据不够强劲,不过,就算您再坚持,过了十九年,也没有办法了呀……”

躺椅上的女人没有回应,是睡着了吗?可是她连眼睛也没有闭上。

徐晨露只好继续说:“不过,这里显示物证处那边应该还保留着没有被认领的证物,我们可以再对证物进行全面检验的,直到您没有顾虑为止。”

“就是这些了吗?”方洋沛终于出声。

她的身体随着躺椅摇晃了几下,又将身子坐直了一些:“因为我爸喝了酒,就推测他醉了没有看到老鼠,因为街坊邻居都说他没有和别人有过争执,就漏掉他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连当时这件铺子的收支都没有去查,因为钥匙只有三把,就说家里没有外人闯入。”

她站起来,用手拨弄柜台上的资料页,嘴角有一丝嘲弄:“因为我是一个七岁小孩,所以没有人把我当时说的话当回事儿。”

她也太无理取闹了一些,徐晨露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听到这些话,眼睛都瞪大了。

“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而且当时你妈妈说你生病了,神志不清,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办法为你的证词负责任,让我们怎么受用?”

方洋沛双手撑在柜台上,黑色鸭舌下的双眼炯炯有神:“因为不去查,所以不会有结果。在我看来,当时调查的警察就是无意识地预设了这个结果,才会觉得不需要‘多余’的证据。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调查结果,我今天还是不会接受。”

她把杨宗席趴伏在餐桌上的照片放在了最上面,徐晨露看着照片,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那你的诉求呢?事实证据随时间逝去慢慢消失了,追诉时效只剩半年,即使现在要去查,不仅困难重重,还有很大可能求不到一个结果。”

听徐晨露说完这句话,方洋沛的脸上却出现了笑容:“这样就很好了。”

她看着她们:“你们俩挺好的,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会听我好好说话的警察,以前就算是邢涛过来,也只会抛开事实不谈,只跟我掰扯些大道理来劝说我。”

离开修车行,徐晨露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她们离开前方小姐说的话:至于我的诉求,等到你们公安局真的重启这个案子,我再告诉你。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次回访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她和蒋芸芸这时已经好好坐在车上了,车子正往警察局开。

“这对吗?”蒋芸芸显然受到了冲击:“这个方洋沛也太强势了吧,竟然和警察互呛。虽然我们只是见习的,也不该那么丢面儿啊!”

徐晨露才意识到她刚刚好像没给蒋芸芸说话的机会。

她感到有些抱歉:“对不起啊,刚才我有点上头了,忽略了你。下次我要再这样,你一定记得提醒我。”

“没关系啊露露姐,就你们那样说话跟炮仗似的,我光听脑子都跟不上。还好有你呀,要是让我去应付这个方洋沛,肯定是搞不定的。”

徐晨露被蒋芸芸逗笑了。

接下来的回程路上,两个人陷入沉默,徐晨露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个案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件事还是要和邢队谈谈比较好,而且听方洋沛的意思,邢队似乎和她认识,说不定和这个案子也有些牵扯。

回到警局,邢队果然不在。

徐晨露去食堂吃完午饭,本来应该在这段空闲时间里把报告写了,可是心里压着事情,屁股根本就坐不住。

她想趁着案子还在自己手上,就去看看能不能把当年的物证找出来,现在检验科那么多新技术,说不准真能从证物里找出点什么破绽。

“一张麻布和一只瓷碗是吧?嘶…这不太好找喽”物证处的老黄挠了挠他脑门上稀疏的几根头发。

徐晨露说:“对,还有死者的一套衣服。”

老黄戴上眼镜,对着照片用手点了点,他在几架柜子前面踱步,看看照片又看看柜子边的标签,却毫无头绪。

徐晨露预感到她这次又遇到困难了。

“黄叔,是不是不太好找?要不然您告诉我类似的证物放在哪里,我自己慢慢去找。”

“不好说呀,99年的,又没有立案,按道理说都要给家属退回去的呀。可是这也没人来领?”

黄叔还是摇了摇头,摆摆手,把证物照片还给了徐晨露。

“局里不会帮着看管太久的,可能当时就回收掉了,或者是留在老局里,这种没立案的啊,没有理由带过来的。”

她还是不想放弃:“那黄叔你还记得99年谁在管证物么?那个人说不定会有印象呢。”

“99年,不就是我喽,你开什么玩笑哩,都这么多年了,哪个记得住?还有那个后来进一队的小邢,邢涛,当时他新来的,跟着我管文书。不然你去问问他吧。”

怎么哪哪都能扯上邢队啊,徐晨露这下确定了,邢队和这案子是真挺有缘的。

离开证物处,徐晨露回到办公室,盯着证物照片发呆,方小姐因为案子着急和她辩论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还是有很多可查的不是吗?以现在的技术,也许能够提取到麻布和衣服上可疑的痕迹,也许那个方洋沛想象中的真正的凶手在上面遗落了生物痕迹。

可是就连这点渺茫的希望都随着证物的遗失消散了。

“邢队回来了,你们报告都写好了没?今天的回访,邢队说口头报告和书面报告都要,下次早会当面汇报,书面报告同时间也要上交。”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徐晨露的思绪。

思考片刻,徐晨露还是拿上了文件袋,走向邢队的办公室。

她敲了门,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邢队说了请进,她才开了门,在门口微微探身敬礼。

“邢队,见习警员徐晨露向您报告。关于今天回访中的杨宗席一案,有情况向您汇报。”

邢涛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徐晨露点了点头:“进来吧。”

还是那一套领导风范,邢队见她拿着文件袋进来,先是问了一句:“小徐,怎么样,回访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就是……”徐晨露有些犹豫。

邢队也不咄咄逼人:“没事的,小徐,有什么就说嘛,我也是从基层干起的,那个时候民风剽悍,我们都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家属为难你了?”

“不是的!”虽然她和方洋沛险些吵了起来,但徐晨露觉得那并不是刁难。

“相反,邢队,我经过和家属的深入交流,也认为这件案子应该重启。通过重新调查梳理死者的人际关系,也许会找出19年前被我们忽略的潜在的嫌疑人。”

邢涛没想到,徐晨露带来的是这一番惊人之语。

他立即严肃起来,板着脸的样子很是有威严:“你是在认真梳理案情并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之后,来向我提出这个请求的吗?还是说,你同情方洋沛,受到她的影响,才做这个决定?”

老刑警还是相当敏锐的,徐晨露被他说得有些心虚,但她同样无法忽视自己的理性思考在这当中起的作用。

“是。我认为这个案子的调查存在遗漏,证据不足,调查不够全面,这些足以影响案件结果的缺陷,都是客观存在的。”

邢涛盯着徐晨露看了一会儿,看得徐晨露手脚发麻,还以为邢队马上就要驳回她的请求。

没想到却听到他说:“好啊。”

“什么?”

“我说好,既然你想清楚了,这件案子就重启。但你别想着从我这里找帮手,最近局里人手不足,这个案子优先级又低,你就辛苦一点,若是有什么发现,要取证要检验的,自己来,自己去检验科排队,这样能不能接受?”

“别楞着了,任务重,赶紧行动起来。”

徐晨露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头,如梦如幻般走到了门口,才听到邢队在她背后语重心长道:“小徐,加油,这段日子别犯错误。李厅跟我说,熬过这几个月,你就能转正了。”

徐晨露这才好似被泼了一盘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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