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兰高地。
马修从基辛返回爱琴堡的时候,同行多了一个年轻人。西蒙开着家用车去机场接他们,爱德华知道他的安排后便缠着他带自己一起去。
“还有谁要一起来?那个人你认识?”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爱德华问道。
西蒙点头确认:“他叫保罗,是我在基辛求学时的同学。他是来爱琴堡看病的,正好和爸爸顺路。”
“他怎么了?”
“你听说过一种叫做‘肌张力不足’的病吗?他的右手小指出了问题,希望爱琴堡的医生能帮到他。”
爱德华点点头:“听涅夫老师说过,是职业病的一种。”
“他已经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太乐观。”西蒙叹气,一边发动车子,“开车了,不说了。等接到人再聊吧。”
爱德华“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不再出声。车窗外的景物由慢变快往车后掠去,车子开得很稳,在爱琴堡各种弯曲回转的路上如履平地。
西蒙在基辛出事的时候,爱德华还不到十岁。他记得那个夏季爱琴堡的天气特别好,37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天气只维持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大部分时间里,只觉得草木郁郁葱葱,鲜花爬满篱笆、挂满枝头。靠近海边的天空飞过海鸥,大团大团白色的积云被风吹过陆地上空:厚一点的云飘过时哗哗下雨,薄一点的遮住阳光带来阴凉,没有云的地方阳光灿烂。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在母亲接到基辛打来的电话,说哥哥在一个意外事件中受伤后,便被阴郁遮蔽了天日。
爱德华不知道的是,那一起校园冲突中,施暴方是一名战争孤儿,他想要袭击的真正对象是来自罗斯帝国的莱纳,西蒙不过是替他挡了那一下。
爱琴堡国际机场中等大小,通知飞机到港后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人拉着行李走了出来。保罗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胡须刮得很干净,身上带着须后水的清爽味道。西蒙走过去和他拥抱,然后又握了手,爱德华猜测保罗是那种会因为不想与旁人多接触而拒绝贴面礼的人。
行李锁在汽车后备箱,停在港口停车场。
保罗对远处视线可及的海平面表现出一丝动容:“居然真的看得到海……”
他们的目的地是港口旁边购物中心3层的一家家庭餐厅。这是一家由戈兰人出资建立的意式餐厅,从管理层到主厨都来自拿波里,酒水、菜品和甜点都很地道,是贝茨家全家人的最爱。戈兰没有饮食文化,他们只好拿戈兰人投资的饮食招待从远方而来的客人。
“对手指我其实已经不报希望了,但是老师让我出来散散心。”保罗带来了许多罗斯帝国的消息。基辛距离罗斯太近了,战争一起,基辛便汇集了许多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归属于不同的阵营,心怀不同的想法和意图。“基辛实在太乱了,每天都能遇到说不同语言的人。”保罗说,“即使遇到两个能相互听懂的,他们也不一定是同志,多半情况是竞争对手。”在基辛他无法静心养病,所以借着契机,艾薇女士便让马修把人带到爱琴堡。
他们坐在可以透过玻璃窗远眺海面的位置,那是餐厅最抢手的十个餐桌之一。
“爱琴堡真的就在海边。”保罗喃喃自语,“真羡慕啊。”
马修懂得他在羡慕什么,西蒙心里也大致明白一些,爱德华从小没有离开过戈兰。戈兰是个超大型海岛,这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特别。
“那边原来是个军港。”爱德华看着保罗远眺的方位,“现在好像好停着一艘可以上去参观的纪念船,据说是当年退役的舰艇。”
“……退役……”保罗感慨道,“是啊,我忘了这里也经历过战火和海盗。”
时间的力量过于伟大,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很快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就会遗忘掉过去的伤痛,纪念馆里留存着残骸,人们心里已重获新生。
一顿饭吃得很快,确切的说是保罗吃得很快。饭后西蒙开车拉着三个人和两个行李箱回家,母亲已经为客人准备好客房,一个简单却温暖的小屋。保罗打开行李箱,里面装了半箱乐谱。爱德华怀着极大的热诚和年少无尽的求知欲,抢先一步霸占了全部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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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你好
很高兴获悉你已经通过戈兰地区选拔,一周前辛斯卡娅罗斯地区选拔也如期举行并顺利结束了。我们向组委会提交参赛申请的选手队共7人。由于许多国家联合起来呼吁抵制罗斯,我们是否能够参赛目前仍然存在不确定性。如果辛斯卡娅接受并通过我们的参赛申请,那么让我们在基辛相见;如果辛斯卡娅拒绝了我们,那么……我也说不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见到彼此,或者什么时候能够恢复通信,让我把这些已经写好的信件邮寄给你。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今天无法预知一周后或者明天将会发生什么,这种生活逐渐改变了我,改变了我身边的朋友们,也改变了每一个罗斯人。
这可能将是我最后一次鼓起勇气提笔给你写信,为了毫无确定答案的那一丝再见的希望,正是因为如此,姑且让我再多写一些。
罗斯人一向崇拜力量,或许是因为我们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我们一面为了生存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做斗争,一面又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氛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生长在一个充满矛盾的社会里,我们深知城市外自然的残忍:那些冰雪,那些深林,那些凶猛的野兽,我们也赞美他们的强大和美丽。我们向往自由、繁荣和更美好的明天,却也希望接受有权有势有力量的人的统领和庇佑。十年前,一场革命,我们等来了我们的国王;十年后,我们的国王按下了启动战争的按钮。
面对如此残酷的一个决定,我竟产生了内心的动摇。自幼接受音乐教育的我,自幼年起便淫浸在纯粹的由音符构成的意志世界中的我,为什么在此时此刻甚至在这封信里都无法坚决地说“他做错了”?也许是因为他的人民不曾怪罪或责备他。父母失去了孩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姐姐没了弟弟,妹妹没有了哥哥,年幼的孩子失去了爸爸……报纸刚送到报亭就被一抢而空,人们定点守候在屏幕前等待每次新闻发布会,他们时刻关注国家公布的战亡名单,我常听到他们哭泣,看到他们难过得无法自抑,但是他们并不憎恨他们的国家和那个坐在深宫王座上的男人。他们的生活已经被搅乱,但是,为什么不恨?如果他们不恨,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认为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是暴力和战争难道不是恶和不可原谅的罪吗?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太小,是不是因为我读的书太少,是不是因为我看过的世界太窄,走过的路太短,经历过的事情太简单,所以不足以在此时此刻做出判断?
……我的思绪很乱,我的心在害怕。
爱德华,如果你读到这封信,无论在何时何地,请如实并坦诚的告诉我,是不是我已经和爸爸一样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归田园和美好的路?否则为什么我会感到矛盾、折磨和痛苦。
我好想念妈妈,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有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吻。她的双臂总能安抚我的不安,她的吻鼓励我勇敢。
妈妈在尘世最牵挂的·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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