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这个被大国环绕的小国——国土面积不过四万平方千米出头,全国人口不足两千万——因为一个争议事件一跃成为全球音乐界的焦点。
“马修·贝茨因评委评分不公愤然离席!”
“克里斯·德米特里被罗斯评委联合零分抵制!”
类似的标题甚至挤占了最新战事播报和分析的热点新闻版面。一位来自公开抵制罗斯帝国阵营国家——戈兰高地——的著名音乐指挥家兼教育家,在辛斯卡娅青年钢琴赛第二轮结束的时候,替一位来自罗斯的选手伸张正义,而这位选手姓“德米特里”,如此戏剧化的一幕,记者们在报道前想都不敢想的发展,居然真实发生了。
直播频道忠实的呈现了罗斯评委们为自己国家选手集体打“0”分的讽刺画面,也记录了那个毅然起身离开的身影。
在罗斯选手单独的宿舍楼,梅耶面带难色的站在房间门口。他左手端着盛放着食物的餐盘,右手曲起手指关节敲响只是虚虚掩住的房门。
“门没有关。”
梅耶推开房门,看到发出声音的克里斯正趴在窗前的书桌上翻看一本乐谱。他看得十分认真入神,一边小声哼唱着旋律,一边在乐谱上用笔写写画画。说实话,梅耶没想到克里斯最后会点名让他随队同行。其他的选手随行的都是指导老师,克里斯的指导老师填报的是他的父亲但没有获得□□的外出批准。这个同行名额提名的第二选择最大的可能是莱纳,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梅耶唯独没有想到他自己。站在门外他有很多想法,但进了屋,一时之间梅耶一肚子的问题竟不知道先从哪个问起比较好。对于罗斯评委们的反应,梅耶一知半解,但是克里斯暂时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领队说这个事他需要向音乐协会打报告,但是说话的时候面无血色,一副他自己也已经大难临头的模样。
只是一首钢琴曲而已,听起来是有点吓人,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这是梅耶的第一个问题。
“音乐最多只能传达情绪,开心、难过、害怕、喜悦、忧伤……它并不讲述带来情绪的故事。”克里斯回答,“他们心里想到的具体事件与音乐本身没有直接关系,他们的愤怒源自于他们自己的想象。”
他们自顾自的愤怒会影响到你吗?会因为分数过低无法进入决赛吗?
这是梅耶的第二个问题。
“不会。”克里斯神色自若,“他们会更害怕我无法进入下一轮。”
为什么?
这是梅耶的第三个问题。
克里斯翻动乐谱的手停了下来,把握在手里在空白处做备注用的铅笔放在一旁,他向窗外看了看,又转回头看梅耶好奇的表情。“因为罗斯想要这个冠军。”言下之意只有他能为罗斯夺取这次的胜利。
这才是领队面无血色、大难临头的根源。
他无法说服一时怒火攻心的罗斯评委们为克里斯打出高分,罗斯被全世界看了笑话,他被架在火上炙烤。如今对他来说,唯一的转圜余地反而来自马修·贝茨的离席。马修不是比赛评委,他那天出席比赛现场只是个巧合。
但他的离开不是巧合,那是一种表态。
“第一轮的评分各位已经很任性了,第二轮比赛如果这样的演奏只能拿到0分,那么接下来的比赛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艾薇女士在临时召开的评委会上说,“这次比赛就是个巨大的‘丑闻’。”
会议桌旁的评委们大多躲避着来自基金会主席的目光扫视,他们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捧惯了,一个个平时既任性又不讲理,并且认为这是艺术人士由上天赋予的自由天性:意志自由才能使他们充满艺术灵性。他们大行其道,从不推己及人,所以当克里斯在比赛中“任性”、“自由”地弹奏出那首“浮士德”奏鸣曲时,他们被一个小辈触了霉头便惊慌失措,实在有失体面。好在马修·贝茨——一个在全世界音乐界都说得上话的人——反应及时地起身离开了。
他们脸上毫不掩饰不停变化的表情让艾薇女士皱起眉头,她心累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圈后停在西蒙的位置。感受到她注视的停留,西蒙抬头回看过去,两个人对视片刻,察觉到彼此眼底的无奈和一丝嘲讽。
马修带动了舆论,舆论带来压力,临时召开评委会的结论满足了“大众愿望”,克里斯重新回到决赛的入围名单。临时公告下面点赞的人很多,数量远超基辛整个国家的人口总数,一个民间协会性质的钢琴青年赛居然吸引了如此众多的关注,连基辛国家宣传部都不得不专程过问。艾薇女士头大的在电话前应答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比和老朋友煲电话粥的时间还要长。
一滴泪水滴落在信纸上,纸上的墨迹氤氲开,随即被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将水珠沾掉。赛后回到宿舍,打开那个不起眼的盒子,爱德华一口气收到了全部回信。一开始他很高兴,读到最后却再也开心不起来。西蒙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可是没有止住继续涌出的眼泪,只好改用袖子擦起来。爱德华无疑是贝茨家年纪最小也最心软的那一个,最天真浪漫,也最温柔。
“你……”西蒙开了个头,犹豫了半天,没有接着说下去。
爱德华从小就很乖,从来不惹父母烦恼,也不因为自己是比较小的那个就作威作福。反倒是他,一直是耗费父母较多精力的那个,弟弟出生前是,弟弟出生以后也是。
爱德华的眼角被他自己擦红了,样子看起来有点惨兮兮的。西蒙拿了凉水打湿的毛巾和冰块给他。爱德华接过毛巾捂住明显要肿起来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拿开放在一边。
“我要见他。”
“见谁?克里斯?”
爱德华一边点头,一边把读过的信件迅速重新收好。他伸手从衣架上拽过自己的大衣。
“现在?”
“现在。”爱德华说,“马上。”
十五分钟后,两兄弟站在罗斯选手宿舍楼一层的某间琴房门外。
西蒙朝着他使了个眼色:“三分钟。”爱德华还有点懵。要求马上见到克里斯的确实是他,但是他没想到西蒙真的办到了。“你就别问怎么办到的了,快点,现在只剩下两分半了。”看出爱德华脸上的疑问,西蒙赶紧说着把他推进屋。
如果把时间稍微往回倒转一点,西蒙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另外一种选择。然而时间无法逆转,他也没有再选一次的机会。刻印在骨髓和基因里的冲动是贝茨家男人们的共同特质。他直接打电话请艾薇女士帮忙,以商谈评委会复议结果和组委会后续决赛安排的借口引开罗斯的领队等人,然后带着爱德华混了进来。从第一轮比赛开始,这过去的一周时间足够他在中央学院安插“自己人”进罗斯的宿舍楼,毕竟他曾经在这里读过书,还年年都是最优生。
听到时间紧迫,爱德华顾不上追问就进了屋门。琴房的隔音效果相当出色,在推门进屋之前他没听到动静,进屋之后才听到敲击琴键动作戛然而止后的余音。钢琴摆放在窗户的左斜侧方向,弹琴的人背对着屋门坐在琴凳上。克里斯听到侧后方的声响便停下手指动作。
“求你别转过来!”随着说话声,克里斯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对方冲过来的速度有点快,但是环抱着他的手臂却很轻柔。“克里斯,你没有错。你别害怕,也不要难过。”克里斯因为被抱住瞬间僵硬的身体听到这个声音和这番话后逐渐放松下来,他想他已经认出了抱着自己说话的这个人。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有温暖的怀抱……
“你……”
“求你了别说话!”
爱德华抓着克里斯的胳膊把他面朝自己转过来,克里斯后背压在琴键上,发出杂乱、不和谐的巨响。爱德华心意已决,他紧闭双眼委身向前,直到他的嘴唇触碰到克里斯的额头。
——她的吻鼓励我勇敢。
推开门催促爱德华倒计时已经结束的西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弟弟正在把克里斯按在钢琴上亲。
“哦!天那!”门边的动静惊动了爱德华,他原地跳起来,满脸通红,双颊热得像着了火,“我干了什么?!哦!天那!”他一把拽过西蒙,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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