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在开始检查布置给你们的作业的完成情况之前,我想先问你们几个问题。”在音乐厅一进门的大厅里,伯恩对他们说,“这恐怕会关系到接下来我们是否能够合作愉快。”
伯恩的表情很严肃,三个少年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
注意到他们表情的变化,伯恩心里很满意,少年人总是傲气有余而谦逊不足,幸而眼前这三个对于音乐界的未来具有重要意义的年轻人都是好孩子。
“在你们看来,一般情况下,一个指挥和乐团合作一首交响作品,从阅读总谱开始到上台演出,需要多长时间?”
亨利摇了摇头,他完全没有概念。
“一年。”爱德华回答,“他们总是提前一年确定下一年度的曲目计划。”因为父亲是乐队指挥——虽然处于半退休状态——爱德华多少有所了解。
伯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看向克里斯。
“嗯……如果作曲家本人还在世的话,因为沟通起来更容易一些,所以读谱的时间可以缩短。”感受到伯恩的目光,身为作曲家孩子的克里斯补充说,“三个月到半年时间,要看指挥和乐队配合的程度。”
“非常好。”伯恩再次点头,“就是这样,基辛爱乐上演瓦西里耶维奇作品的计划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定下来的。事实上你们三位的临时加入,还是重要的钢琴主乐器,已经是这场演出的‘风险因素’。不过你们能够在比赛中脱颖而出,个人能力自不必说。而我也自认为和基辛爱乐的配合十分融洽,因此才判断这两点足以保证两周后的演出质量。”
听到伯恩的这番言论,三个人的反应并不相同。表现最自然的是克里斯,亨利和爱德华多少都有些失望,这恰恰印证了他们对那三封信里三个愿望的猜测。
“尽管如此,在头一周钢琴与其他声部分别练习的时候,我还是为你们额外指定了一位钢琴指导。这原本应该是你们随行指导的工作,但是我想你们目前的随行指导们并不能合格的完成他们的本职工作。而我找来的这位钢琴大师既熟悉瓦西里耶维奇的曲目,也熟悉我的指挥风格,在她的指导和协助下你们的排练必定事半功倍。”伯恩接着说,“她已经在琴房,你们可以直接过去熟悉一下这里的钢琴,我随后就到。”说完他叫来一个音乐厅工作人员为他们带路,自己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所以你们藏在信封里的是什么心愿?”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在去练习琴房的路上,克里斯突然出声问另外两个人。
伯恩刚才的一通讲话仿佛是在给缺乏应有通识的学生普及入门常识,虽然这门学问只属于极少数群体:乐队指挥。那是可以通过记谱语言,与作曲家完成以音乐为名的独特精神意志与内心情感的沟通和交流,也可以通过统领乐队不同声部,将作曲家的作品展现为真实存在可被大众感知其声音的一小群人。他们天生便与音乐具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就像奇幻传说中与元素天然亲和的魔法师。而且他们也握有一根神奇的魔杖。
爱德华与亨利都默不作声,他们猜到自己犯了蠢。特别是爱德华,他涨红了脸。
“好吧,我不问就是了。”克里斯的视线在他们脸上稍作停留便移开。
大概走了五分钟,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后台琴房。音乐厅的琴房与学校的琴房一样都是隔音的屋子,他们的这一间与其说是琴房,倒不如说更像是安放钢琴的屋子。屋子很大,摆了四架演奏级钢琴,空间还绰绰有余。房间里确实已经提前坐着两个人,一位是调琴师,另一位伯恩先前提到的钢琴指导、钢琴大师,正是辛斯卡娅基金会主席艾薇女士。琴房恒温恒湿,艾薇女士厚重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此时身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仿佛即将登台演出的演奏家。
一半恍然大悟,一半后知后觉,爱德华和克里斯想起艾薇女士曾经在基辛中央音乐学院任职钢琴演奏专业教授,她是西蒙和莱纳的老师。由艾薇女士担任他们的钢琴指导,无疑是他们受了优待。善于察言观色的亨利虽然不知道艾薇女士曾经的经历,但看到爱德华和克里斯都面露喜色,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三个人恭恭敬敬地叫了“老师”。
“快把外套脱了吧,屋里热。”艾薇被三个少年叫“老师”,心里非常高兴,“趁着伯恩还没过来的功夫,试试哪架琴最合心意。”
每一件单独的乐器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每一位钢琴演奏家在开始演奏之前都需要与挑选的钢琴一同度过磨合期。在调音师的帮助下,他们分别按照自己的弹奏习惯和偏爱的不同音区微妙的音色差异,选好也完成了当日的调音。
“没有给你们准备独立琴房,我希望你们每天下午,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能做彼此的听众。”艾薇女士说,“在指导期间,如果有个人的想法或见解,随时欢迎说出来。”
听起来有点像在学校里上过的大师大课堂,爱德华点了点头,亨利随后也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而从未经历过学校教学的克里斯只是眨了眨眼,眼中一闪而过未曾尝试的新鲜感和跃跃欲试。
等到只穿了衬衫的伯恩和他的助理一同出现在琴房,决定演出曲目的时刻到来了。他们凭借着昨天在酒店房间里自行读谱的成果,视奏了伯恩为他们指定的段落。身为基辛爱乐的首席指挥,伯恩经常有机会与著名的钢琴大师们合作演出。他有丰富的钢琴协奏曲演出经验,所以决定三个人各自协奏曲曲目的速度很快。在第一钢琴协奏曲与第四钢琴协奏曲之中,亨利的演出曲目最终定为前者。这两首作品的相似之处是都有具有民族感异域旋律,这也正是亨利的表现专长。“前一首的异域风情我还可以表现得更充分。”亨利自我总结道。伯恩和艾薇对他的看法表示了一致的认同。爱德华演奏第二钢琴协奏曲,正如克里斯判断,他本人也对这首协奏曲由衷喜爱,尤其是开曲用钢琴模仿远处传来钟声的部分,那种规律性的节奏感加上表**彩变化,就像肖邦闻名遐迩的前奏曲“雨滴”一样充满了魅力。至于最高难度的第三钢琴协奏曲——不只是在瓦西里耶维奇的钢琴协奏曲中难度最高,恐怕也是所有有记录的钢琴协奏曲中顶尖难度——重任交给了克里斯。对此克里斯既没有表示满意也没有表示不满意。
“这次演出除了三首和基辛爱乐合作钢琴协奏曲,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在舞台上加演一些四手联弹、双钢琴、或者三钢琴的作品?”克里斯问道,“可惜劳拉没有留下来,不然四首协奏曲上演两晚感觉刚刚好,而且我们同样也没有可能尝试双钢琴八手联弹的改编曲目了。”
爱德华只敢想象在台下的练习中私下加入的元素,克里斯却堂而皇之的企图将其搬上基辛爱乐音乐厅的舞台,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一场面对全基辛、全世界观众的严肃公开演出,而是一次私人聚会,一场随性的音乐沙龙,一台自娱自乐为主的琴童家长汇报展演。
而更加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艾薇女士对此所表现出来的一脸慈爱,以及伯恩这位指挥“帝王”不假思索的首肯。
“只有第一天的上半场,剩余的三个半场正好是三首钢琴协奏曲。如果是长一些的双钢琴作品,应该只够弹奏一部。”伯恩思考起来,“瓦西里耶维奇最后一部作品,作曲家不仅写作了交响乐,还亲自改写了双钢琴版本,由三个乐章组成。通常速度弹奏下来大约三十分钟,作为开场曲目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选这首曲子吧,三十分钟长度的钢琴作品对于你们的学力来说,在两周之内搭配一首协奏曲相当合适。”艾薇女士说到这里沉吟片刻,“可惜四个半场在三个钢琴家之间分配太难以三全其美,但我又实在不忍心偏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的确是个难题。然而在旁人提出任何新的想法或解决方案之前,亨利向前迈了一步。他站了出来。“我自愿退出双钢琴作品表演权的竞争。”他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所以请你们不要介怀。我向你们保证这样做完全是出自我自己的个人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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