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女士把大家召集到行政酒廊,与她同行的是基辛爱乐的首席指挥伯恩。三个初出茅庐的钢琴演奏家能够与伯恩合作演出,无疑是一种荣誉,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沾了辛斯卡娅基金会的光。至于为什么这样认为,单看伯恩对艾薇女士的态度就足够明显了。
艾薇女士手里拿着三个信封,不多也不少。信封是酒店统一提供的,里面的信纸和他们用来写字的笔也是一样,所以不熟悉他们笔迹的人,即使打开信封阅读了信纸上所写的内容,也无法分清哪一封信是由哪一个人书写的。
最初,她并不想采取匿名的形式,但后来又觉得如果以这种形式来进行,没准三个少年会感到更轻松、更容易提出发自内心的想法。
“今年是瓦西里耶维奇诞辰150周年,这次的演出我们也打算挑选他的作品。”伯恩看了看艾薇,后者向他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的协奏曲有很多高难技巧和华彩段落,我需要你们保证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有效练习时间,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和乐队合练我们放在下一周,这一周你们需要熟读乐谱,把它们背下来。”
这个要求很合理,演奏协奏曲的时候没有翻谱员,三个人表示自己明白指示的点了点头。
“每天上午和晚上你们在酒店练习,下午到音乐厅排练室琴房,这周我多数时间都在音乐厅,如果遇到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也会定时去找你们看读谱和练习的进度。”伯恩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现在我们先来决定曲目安排。你们之前有谁弹过他的曲子吗?”
“没有。”亨利如实回答,瓦西里耶维奇是罗斯音乐家,爱琴学派百分之六十的人只弹奏戈兰音乐家的作品,另外百分之二十的人兼顾德奥音乐,而亨利属于另另外的百分之二十,他弹奏戈兰、德奥以及一些异域的音乐,但显然这个异域并不包含罗斯。
爱德华想了想,“我弹过他的前奏曲。”得益于涅夫老师的教学,他接触过罗斯和基辛的音乐作品。
“我弹过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和罗斯皇家乐团。”克里斯最后一个回答,“但时间比较久了,那一次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的克里斯应该是九岁,西蒙在角落里默默心算,不知道该不该感慨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能演奏钢琴协奏曲,而且还是超技巧难度的钢琴协奏曲,实在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但思及他的姓氏,又觉得天赋大概多半还是靠基因遗传,而非被随机抽选或后天习得。他这样漫无目的的发散思维,目光瞥见梅耶突然无法维持自己镇定的表情,他就像是突然获悉不可置信的真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激动、茫然和无措。于是西蒙的目光便在梅耶的脸上停留下来。
对于三个人的回答伯恩未置可否,他点了点头,拿起四本乐谱翻了翻。“那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次就不给你了。”他对克里斯说,“我想让你试一试第三部。”他想了想,“但是第三部对体力的要求可能有点高。”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克里斯过于清瘦的体型。
“那我来试试可以吗?”坐在克里斯身侧的爱德华举起手。和克里斯相比起来,爱德华的中等身材似乎更合适一些。
“但我觉得你会更喜欢第二部,从开头喜欢到结尾的那种。”克里斯说,“而且我也没有弱到那种程度,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同时进行身体锻炼。”
因为克里斯的语气如此确定,爱德华一时又有些动摇,毕竟眼下的他对于瓦西里耶维奇的钢琴协奏曲一点概念都没有。
“锻炼身体三个人都要做,我稍后找专门的教练过来安排。”伯恩拍了拍手发出声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本来计划演出四部钢琴协奏曲,但是现在少了一个人。第三部很难,但很重要,所以我也不想一开始就决定放弃它。你们两个。”他伸手指了指克里斯和爱德华,“两位演奏家,今天给你们留双份的作业:第二部和第三部两个人都要看,能看多少看多少,明天下午到音乐厅来的时候我要分别听你们的演奏再做决定。至于你,这位先生。”他转头向亨利,“第一部和第四部你可以挑一部,或者如果你对另外两部也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读一下,不过我不太建议第一次尝试瓦西里耶维奇就这么贪心。”
“至于你们的想法。”艾薇摇了摇手中的信封,接着说,“我今天回去和伯恩研究一下。”
“没错。”伯恩表示同意,“那么先生们明天下午音乐厅见。”
也许是因为有艾薇女士在场的缘故,也许外界对伯恩名号的传言本身就做不了准,三个人对于这位基辛爱乐人称“帝王”的首席指挥家的第一印象并不差。他并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独断专行、不容反驳,关于这一点克里斯想起了另外一个有着类似称号的指挥家:“暴君”托斯卡,时隔不久前在罗斯皇家音乐厅里的一幕仿佛还近在眼前,如此鲜明又令他感到恐惧。托斯卡的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克里斯想,那似乎并非人间所有。
辛斯卡娅基金会主席办公室里,装饰着彩色玻璃边框的窗子打开了半边,气温只是比隆冬回暖了一点点,暖气烧得旺的室内温度就明显升高了几度。一日当中最高温的午后时间,艾薇决定打开窗子透气。办公室里还有两位访客,他们彼此相识已久,从进入大学深造开始就是朋友。虽然在外界看来,他们是竞争关系,或许两人中的一位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但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执意而已。
窗前的办公桌上,三个信封已经拆开,三个少年的诉求多少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至少出乎了艾薇的意料。
“希望能演奏只有左手的曲目。”
“希望能演奏四手联弹或者双钢琴作品。”
“希望能有机会和杰尔夫合作。”
伯恩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无论最后这封信是谁写的,他怎么知道杰尔夫现在在基辛?”
“我想,杰尔夫本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过他在基辛歌剧院做艺术总监的消息。”艾薇沉思着,“不过你说的对,他们抵达基辛之后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应该没有主动去打听的可能,除非……他是被动接收到这个消息的。”
“真是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们,这三个愿望里面能在短短两周内实现的,只有第二个。不过勇气可嘉。”马修拿过三张写了字的信纸到跟前,一一举在眼前仔细辨认了一番,“哦!你们猜想要和杰尔夫合作的这张是谁写的?!”如若不是再三确认过字迹,马修也不敢相信。
艾薇看了看他满脸惊讶的表情,那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爱德华?”
马修点了点头,不过他惊讶的是爱德华如何知道杰尔夫的下落,而不是他在知道杰尔夫就在基辛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倒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听马修这么说,艾薇也跟着若有所思起来。贝茨家两个孩子的事情她多少都知道一些,西蒙是她的学生自不必说,爱德华尽管从小就跟在他父母身边——特别是母亲身边,马修在聊天时倒也会不时提起。因为爱德华打小就有一股天生的正义感,幼时最大的梦想恐怕就是做个屠龙的勇士,而且他屠龙不是为了拯救或迎娶美丽的公主,就只单单是因为恶龙做了不可饶恕的恶事。
“那我猜只用左手的这个是那个隆夫人的徒弟写的,也算他有心。”伯恩托着下巴推测,“这次来参赛的不是伊里斯特,以他的年龄来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这个比赛的机会,而亨利比他小五岁,下一届比赛再来也不耽误前途。这么说起来……”
“你推断的没错,伊里斯特右手的伤让他没有办法参加比赛。”马修接过了伯恩的话,“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他现在跟着涅夫重新学习适合自己的发力方式,估计要耽误一、两年。”
“这可不是耽误,如果顺利,用两年的时间换取一个演奏生涯何乐不为?”但是艾薇摇了摇头,“可惜隆夫人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这时,三个人的脑海中竟齐刷刷浮现出隆夫人那张倔强、不服输的脸。
不约而同的叹息之后,他们的视线集中在写了最不起眼也最容易实现愿望的那张信纸上。“想不到他会写下这样的愿望。”伯恩说,“这看起来有点普通,反而让我觉得不敢相信。”他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三轮比赛中,他只有第一轮的那首利德风格的曲子选得中规中矩,后面无论是第二轮让他只拿到零分的B小调奏鸣曲,还是决赛时脚踩“古典”和“浪漫”两条船的协奏曲,都彰显了他与他父亲相似的“傲慢”。尽管那并非是主观意愿的傲慢,他们也绝非故意以从上向下俯视的态度去处世。他们只是沉浸在过于纯粹的精神世界中。而这样一个分明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一直有旁人在为他们守护,所以他们行事才如此肆意妄为。
“可是会突然觉得这个愿望有点可爱,很想帮他实现。”艾薇小声说。
那就让他梦想成真吧,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相互对了对彼此的眼神。伯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德米特里的傲慢,他们每个人都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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