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逃避

(十九)

“这匹马名叫云捷,是猎场里跑得最快最稳的马,要不要试试?”谢玉蛰果然恪守礼仪,除去必要的触碰,动作几乎没有任何亲密可言。

姜涞困惑道,“试试什么?”

他刚说完,谢玉蛰马鞭一扬,云捷立刻奔驰进了树林中,一刹那,姜涞感觉自己的魂儿还留在原处,身体却跑出了十里地。

“慢点,谢玉蛰!”

姜涞适应不了云捷的速度,感觉下一秒要被甩飞出去,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马很快慢了下来,耳边响起谢玉蛰染着浅淡笑意的声音,“世子,太慢咱们可没法打猎。”

姜涞看了眼四周,试图从马上下来,“你打就成,我在这等你……”

脚还没沾地,腰间被一只手攥住,谢玉蛰沉声道,“不行,万一被依拉木罕撞见怎么办?”

可姜涞头一回骑马,头一回打猎,怎么可能比得过依拉木罕?

他早死心了,安全第一。

姜涞扒拉开腰间那只手,挤出些许笑容,“没事道衡,你避着他点不就成了。”

“世子莫要开玩笑了。”谢玉蛰淡淡道,“谁让世子一定要应承下比试,万一被撞见我代你比试,无论输赢场面都难看至极,世子情愿把脸丢光?”

姜涞:……

算了,说不过他,他太占理了。

两人只得继续骑马寻找猎物,不一会儿,谢玉蛰竟真的找到猎物,甚至箭无虚发。

姜涞眼睁睁看着他一箭射死只大鹿,不可思议道,“你真会啊。”

这头大鹿没有技巧想要一箭射死根本不可能,只有长年打猎的人才会了解野鹿的习性。

“略懂。”

不是,这种时候咱就别藏拙了。

姜涞心口悬着的石头稍稍落地,怪不得谢玉蛰要说别做没把握的事,合着他很有把握。

有男主光环在,说不定他们还真能赢。

“世子,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到司晨和小叔了?”谢玉蛰忽然开口。

“的确有些时候没见,”姜涞点了点头,“兴许是去了其他地方打猎,方才比试开始前,我见依拉木罕的随从也叫了他们同行。”

猎场范围很大,一时半会碰不上面也是正常的事。

谢玉蛰皱了皱眉,低低应声,“嗯,大概吧。”

话音刚落,忽然间,云捷马蹄下一个趔趄,姜涞险些被甩飞出去。

谢玉蛰倒吸一口凉气,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单手将姜涞的腰紧紧圈抱住,“方才有一支箭射来,云捷受惊了!”

好端端的,哪来的箭朝马射来?

姜涞和谢玉蛰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依拉木罕,依拉木罕似乎来得比他们要早,如果要提前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安抚云捷,让马赶紧停下来,不然姜涞不被摔死也要被吓个半死。

“不行,云捷失控,停不住了。”谢玉蛰额发被冷汗打湿,用力想要勒紧马绳,云捷仍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除非一直让云捷跑下去,直到没了力气,否则太危险了。

他还没想到对策,便听姜涞惊呼了声,“看前面!”

谢玉蛰猛然抬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前面竟是一道悬崖!

一刹那,他瞬间明白了依拉木罕的真正用意,根本不是为了以比试的输赢来讥讽朝廷,而是为了……要姜涞重伤而死!

至于为何要他一同上马,估计是觉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还赚了。

阿兰人的伎俩竟如此肮脏龌龊!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跳马这一个选择,骨头断了总比摔下悬崖要好得很,“别怕,我倒数三个数,一起跳!”

谢玉蛰有经验,跳下马后背落地至少摔不死,姜涞就不一定了,所以必须两个人一起跳。

耳边风声猎猎,姜涞咬紧牙关,不由闭上双眼,“快数啊!”

“三!”

“二!”

“一!”

谢玉蛰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倏忽从不远处飞来,他瞳孔疾缩,下意识将身前姜涞的脑袋按进怀里。

姜涞本来马上要跳下去,又硬生生被他按住,险些魂都吓飞两个,忍不住低骂了声,“你他妈疯了?”

“方才有埋伏,这回真要跳了。”

姜涞本就不擅骑马,在马背上脑袋都僵硬了,眼前就是悬崖,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埋伏。

再不跳,埋伏的人弄不死他们,他们自己要摔死自己了。

“好,你数吧!”

说话间,在他们右侧又是一箭飞来,谢玉蛰呼吸微停,压根来不及倒数,一把捂住他的唇,将姜涞抱在怀里整个人从马上侧翻下来,后背稳稳落地,却也摔得不轻。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谢玉蛰强忍下五脏肺腑错位似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抱紧姜涞,连句话也说不出口。

反观姜涞,摔在谢玉蛰怀里,浑身上下一点事也没有。

“谢玉蛰,没事吧?”

姜涞的声音染上几分颤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担忧,“伤哪了,严不严重?”

谢玉蛰摇了摇头。

他们摔在草地里,这个季节草地还没完全枯死,偶尔还下几场雨,土地没有秋冬坚硬,好歹也算起了缓冲作用。

谢玉蛰的护具保护着伤及致命的地方,只是胸口痛得厉害,估计是被姜涞压的,其他倒没什么。

司晨和姜舜玉定然被依拉木罕用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了,此刻他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周遭还有埋伏的杀手在。

“世子,别管我,”谢玉蛰颇为艰难地吐出一句,“到开阔地去……”

姜涞自然知道情形不容乐观,他左右环视,没能看到埋伏的人藏在哪里,就算他想扔下谢玉蛰逃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也未必能逃得掉。

猎场的地形他也不熟悉,无头苍蝇一般在树林逃窜就如猎物般任人宰割。

不行。

绝不能乱跑。

姜涞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住气,朝周围仔细观察,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悬崖时倏忽停住视线。

他朝悬崖下看了一眼,不由眼前一亮。

天无绝人之路!

悬崖下有一处突出的岩石,悬崖底下还有一条河流。

直接跳进河里太危险,先跳到岩石上再跳下河说不定还能活。

姜涞深吸一口气,将谢玉蛰扶起来,“再跳一回,这回往悬崖底下跳!”

谢玉蛰好不容易缓过来,听到这句,眼前似乎又黑了黑,“什么?”

可姜涞没时间跟他解释,紧紧抓住了谢玉蛰的手,“我倒数三个数,数完一起跳,听到没?”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上次那么大洪水都没冲跑谢玉蛰,可见男主气运加身是不会死的,所以只要他抓紧谢玉蛰的手,他也不会死的。

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

“三,二,一!”

算了,

要真死了,就当殉情了。

谢玉蛰顾不得其他,只能告诉自己要相信姜涞,在姜涞数到一时,毫不犹豫地随他跳了下去。

岩壁上树干丛生,两人身上衣服都被划破,心脏仿佛都在此刻停止了跳动,只有彼此的手仍然紧紧相牵。

谢玉蛰成功掉在了那唯一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上,而姜涞就没有那么好运——他半个身子都悬在平台外,若不是谢玉蛰死死抓住他,此时已经掉下了悬崖。

姜涞心头涌上一阵绝望,怎么倒霉的总是他?

谢玉蛰总能那么好运,明明俩人一块跳的悬崖,他居然还会悬在外边。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男主?

死作者,你能不能公平点,配角也是人好不好?

姜涞心中愤慨,仰头朝谢玉蛰看去,不知道谢玉蛰还有多少体力,能不能拉他上来。

埋伏的人定然已经发现他们跳崖,说不定很快就会过来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然而他刚抬头,就见悬崖上一道人影浮现。

完了。

绝人之路实在太多了。

他今天,好像又要交代在这了。

不过还好,他虽然没有气运加身,但是有系统复活甲,系统肯定会救他。

姜涞认命地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放手,谢玉蛰。”

头顶的人恍若未闻般,仍然死死攥着他的手。

分明刚才从马上摔下来自己都快疼得昏过去,此刻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抓着他抓了这样久。

眼看那人拉圆满弓,锋利的箭矢闪着冷白的光辉,正正好对着他。

“放手啊!”

姜涞急切高喊一声,用力想挣脱,可谢玉蛰的手却死死攥紧他的腕子,令他丝毫逃脱不得。

“上来。”谢玉蛰咬紧牙关,执着地想要将他拉上来,“今日哪怕是你我一起死,我也绝不会放!”

姜涞百思不得其解,又低头看了眼下面湍急的河流,“你放手,我会游泳,死不了!”

谢玉蛰干脆不再应他,抓紧他的腕子,猛地将他拉上来一些,手腕的旧伤也因用力而疼痛难忍,几乎能感觉到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

“不、放!”

额头沁满汗珠,谢玉蛰深吸一口气,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将姜涞拽了上来。

两人皆是满头大汗,躺在一处。

姜涞这才发现,岩石边上居然还有个山洞。

肯定是为了男主逃命特地设置的,爷爷的,怪不得谢玉蛰死不了,掉下悬崖都能正好有个山洞躲开弓箭手。

空旷的山洞里只听得见彼此交融在一起的粗重急切的呼吸。

姜涞心口仍然劫后余生地剧烈悸动着,眼前一片黑暗,不由缓缓闭上眼睛,喘息着低声骂他,“谢玉蛰,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

谢玉蛰望着头顶的岩石,唇角微微勾起,指尖颤抖着握住了姜涞的手,“是啊,你才知道?”

听到这话,姜涞没忍住被气笑几分,“每回跟你出远门准没好事。”

“是我运气不好,连累世子。”谢玉蛰也跟着轻轻笑着。

话音落下,两个人莫名其妙傻子似的笑了起来。

良久,姜涞恢复些力气,翻了个身,在昏暗的山洞中盯着谢玉蛰的侧脸。

谢玉蛰浑身力竭,却好像能够察觉到姜涞在看自己般,偏过头来。

目光交汇,望着谢玉蛰浓密鸦羽般的眼睫,姜涞心口莫名快跳一拍。

他知道谢玉蛰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因为谢玉蛰怕他和上次掉进洪水里一样,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谢玉蛰把一切都怪在自己当时没能抓紧他的手。

谢玉蛰是个好人,好人就会承担更多的痛苦,会把不必要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即便并没有人这样要求。

他们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角色,是在一本书里,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样奇怪场景里的角色,可此时此刻,却躺在同一个山洞,安静望着彼此的眼睛。

老天爷的安排,实在奇怪。

给了谢玉蛰无所不能的狡诈头脑,却偏偏又给他一颗柔软而坚定的心。

或许只有在虚构的书中,才会有这样完美无缺的角色。

他很好,好得让姜涞如此挑剔的人,都挑不出半分瑕疵。

姜涞盯了他半晌,忽地撑起身子,轻轻吻在谢玉蛰的唇上。

谢玉蛰怔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唇上的温软已经离去,只剩浅淡的薄凉。

空气一时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愈来愈快的心跳,好似狂风骤雨欲落前的阵阵闷雷。

姜涞甚至有些承受不了那急切的心悸,以及那无法掌控自己的恐慌感,可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想逃避,反而想要再靠近。

好半晌,他用强大的毅力迫使自己挪开眼,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刚才鬼上身了。”

话音落下,谢玉蛰凝视他一会,倏地起身扳过姜涞的脸,急切而珍重地吻上,

“我也喜欢你。”

谢玉蛰好像永远懂他想要说什么。

呼吸纠缠,唇瓣密不可分,姜涞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沉重的心跳好像要冲破胸膛。

身上衣衫被冰凉的指尖剥落,冰冷的空气如毒蛇攀附在皮肤,姜涞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就在谢玉蛰将要解开衣带时,姜涞还是一把推开了他。

山洞内陡然沉寂下来。

暧昧的气息随着沉默一寸寸消散,谢玉蛰怔忡地自他肩头收回手。

“现在好像不太合适,”姜涞生硬地转移话题,干笑道,“等逃出去再说吧。”

谢玉蛰垂下眼,轻轻应声,“嗯,是不太合适。”

姜涞放松下来,低声道,“南疆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世子当真厉害。”谢玉蛰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

姜涞愣了愣,“嗯?”

“没什么。”谢玉蛰穿好衣服,转身坐到离姜涞相对的角落,声音极淡,“我没有想法,也不打算怎么办,天子有命便上战场,为人臣者皆如是。”

姜涞怎可能察觉不到他语气里隐隐的火气,只得叹息了声,“你别生气,我方才不是拿你开涮。”

“无妨。”谢玉蛰没有看他,仍低着头闭目养神,平静开口,“反正,粥是月桂楼买来的,与我共撑一把伞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为贪墨案担责,出来打猎是为了在战事来临前提前拉拢姜舜玉,约我只是顺便,我也早就习惯了。”

姜涞喉头一噎,“你都知道?”

“我不是傻子。”谢玉蛰抿了抿唇,终究没有说出后半句。

姜涞从他脸上挪开眼,语气也沉了几分,“可你就没有骗过我?你说你对我情深似海,究竟几分真假?”

谢玉蛰猛然睁开眼,一字一顿道,“十分真,无半分假,是你不信。”

他的喜欢没有哪里拿不出手,从一开始就是坦坦荡荡的,他喜欢姜涞就明白地告诉姜涞,姜涞不信就用行动证明,他有什么理由非要弄虚造假不可?

“那昭宁公主如何解释?”

姜涞冷笑一声,干脆也跟他撕破脸,“若不是昭宁公主去找圣上赐婚与你,你会处心积虑来娶一个死人的牌位?”

谢玉蛰愕然望着他,从未料到姜涞会查到这些,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与她无关,我娶你,从来都与任何人无关。”

“是非真假,你说了不算,你做了什么才算。”姜涞敛起眸光,冷然道,“谢玉蛰,我也不是傻子。”

当初谢玉蛰和昭宁公主的事他的确不知情,还是后来沈炼提醒,他才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想便什么都清楚了。

他就知道,谢玉蛰何等聪明,怎么可能因为喜欢一个人便不顾一切地娶他的牌位?

真情,是这些权臣口中最虚伪可怖的借口。

他要是信,他姜涞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蠢货!

“你多厉害,娶了我的牌位,从今往后便不会再被皇上用婚事裹挟站队。娶了我的牌位,还能就此打入姜家内部,成为皇上安插在姜家眼皮子底下的眼线,就算我侥幸活着回来,此生有圣旨在身也不能再娶妻生子,只能一心一意为皇帝卖命!”

谢玉蛰无言望他,半晌,轻声道,“罢了。”

说出这些话,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无论如何解释,也无法再弥补。

怪他今日方知,姜涞从未信过他。

“我唯独想不通,你为何偏缠着我,天底下千千万万个人,你为何偏缠着我?”

谢玉蛰没有出声回答,只是默然地坐在角落,缓慢按揉着那只骨裂的手腕。

不想说了。

“谢玉蛰!”姜涞揪住他刚抚平的衣襟,冷声道,“我问你话。”

谢玉蛰淡笑了声,“好,我也有话问你,那日洪水当前,你救我是为什么?”

姜涞怔愣片刻,没想到他又提起这茬,“想救便救了,有什么理由?”

“你救我时为何落泪?”

“……因为水进眼睛了。”

“为何每次能置我于死地却要放一条生路给我?”

“是你想太多了。”

“那又为何每次要把到手的功劳让给我?”

“我……”

谢玉蛰一连串的逼问令姜涞措手不及,理由也一个比一个拙劣无力。

难道要他直说是系统要他那么做?

谢玉蛰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最后问一句,世子究竟对我有没有半分情意?”

姜涞刚想开口直截了当告诉他真相,却又听谢玉蛰补充,“如果世子说没有,回去之后我立刻便向皇上请旨和离,保证此生此世再也不会纠缠世子。”

他眸光决绝,像是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只等姜涞的回应。

其实他能看得出姜涞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也猜得到那日洪水当前的舍命相救兴许是他多想。

只是他不敢什么都不做,唯恐因为自己的谨慎小心而再次错过姜涞一辈子——他们已经因那漫天的洪水错过一次了,绝不能有第二次。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试试。

谢玉蛰定定地望着眸光错愕的姜涞,长舒一口气,“好了,我说完了,世子说吧。”

无论姜涞给他什么答复,他都能接受。

姜涞神色呆滞地看着他,良久,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要不,咱们还是继续刚才没办完的事吧,谁先脱?”

谢玉蛰:“……”

姜涞:喵的,刚刚睡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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