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地牢(一)

意识如同困兽,逐渐回笼。

“唔……”

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再塞入了棉花一般,使不上一点力气,有谁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君卿艰难睁开了一条缝,迷蒙间看到汨罗,他的面具已不知在何处,露出苍白的脸,头发散在两侧,嘴角还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正担忧地望着她。

“你,咳……你醒了……”

双臂上环绕着的手收得更紧,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君卿想要伸出手安抚他,身体却不听使唤,神思也恍惚,眼前的人和景不稍片刻便在摇晃,只剩残影。

她想开口说话,却也发不出声音,整个身体仿佛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女子的毒竟然如此厉害……

她只能睁着眼睛,用目光询问。

汨罗喑哑的声音贴在她耳畔:“天香楼中所有旧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长乐、小福、绾娘……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我来酒肆寻你,却未曾想在此处碰见……”

他话音一顿,声音晦涩如沙:“碰见无尘——我们现如今被她关押在此处,你的身体想必是中了她的蝶毒,中毒者四肢软绵还伴随着神思颠倒,极易产生幻觉……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君卿闭上眼睛,她如今修炼并非从前之法,只要身体中血液还在奔腾,她的武功就不可能消失。

醉翁传授的心法熟记于心,她以血运气,冲击着四肢百骸。

汨罗以为她又昏迷了过去,紧紧揽着她,贴在她的脸颊处,目光沉静又悲痛地望向头顶上方那一小口窗透进来的悠悠月色。

直到,有什么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君卿竟扬起了头贴着他的耳边——

“帮我……”

她带着他的手掌向后移动,汨罗瞬间反应过来,那日雨夜山中,他们一夜过后,原本内力全消的君卿忽然武功大增,但是……

这其中究竟又有何关联……

汨罗不敢置信,生怕自己误错了意,他动了动嘴唇,几次都未曾能够开口。

那一夜的混乱之中,君卿也是误打误撞。

在剧烈的刺激下,全身的血液像是活了一般,能够随意地仍由她支配,甚至力道无穷。她曾暗自思忱也许是李凌与长乐的毒,相融在她的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才意外有此收获,而且那血液后来确实也证实了能够暂解汨罗体内的毒。

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了。

她勾着汨罗的脖颈,凑上去贴住他的双唇。

汨罗浑身一颤,不比上次她的主导,此刻她稍微挪动一下都得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回吻她。

明明是该希望君卿能够恢复功力,却情不自禁地想要将这一夜拉至无限远。

漆黑一片的地下密室,水汽仿佛从墙壁中渗出的潮湿,水声,喘息声,压抑,混杂。

像是失去了被规训过的人性,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兽性。

直至东方既白。

君卿再度醒来时,只觉身归正位,灵台清明。

汨罗贴在她脸侧,还在沉沉地睡着。

君卿静静凝视着他的脸,闭上眼睛的他实在是无法令人直视,她盯着看了一会,轻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感受到抽离,她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

她伸手披上外袍,系带系到一半,忽闻一阵清脆音铃,自远处飘来。

君卿复躺下,替汨罗遮了件衣裳。

无尘隔着水岸,行至半路陡然瞧见他们这一室荒唐,脚下一顿。

她唇边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此情此景倒也能情真意切,忽而又想到什么,脚步一打转,走向了另一间牢笼。

那四面均是水的牢笼中,面壁着一位身影,如琢如磨,却仿佛入定了那般。

无尘笑道:“燕王这一夜——可好眠啊?”

那身影仿佛颤抖了一瞬,又似乎是她片刻的眼花。

那人并未出声应她,可她却心中畅快无限,又因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愤恨万千。

“我这地偏人寡的,好不容易请燕王来一趟,早知道该让你们聚上一聚才是,是尘儿思虑不周了。”

话音未落,她双袖用力一击,撞开了水牢的门,她赤着脚,缓缓走入,弯下身子,捡起了拖在地上的锁链,像是牵着一条狗那般,笑着转身朝外走:“我给燕王带个路……”

感受到链条的紧绷,她也步履不停,只是缓步往外走。

链条的另一端竟是一截双钩,各挂在此人的两扇蝴蝶骨处。

锁链撞击的清脆声越来越近,君卿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着,指尖几乎要陷进肉里去。

只听扑通一阵响,什么东西摔在了她的身侧。

带笑的声音传来——

“希望燕王与故人相聚,能够聊以慰藉……”

地牢的石门再度缓缓关上。

漆黑的地牢中,有一线光自巴掌大的窗中透进,空气中的浮尘被惊扰后散开又再度一点点飘游着。

君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

腥浓的血味混杂着其他的味道,令人无法呼吸。

直到身后的人蓦然咳了一声,他一动,连带着链条拖着石地,磋磨出金属声。

君卿转过了身体。

汨罗睁开眼,看见君卿转身扶住那浑身是血的男人。

“咳……君卿……”

他在唤她。

“你会怪我吗……”

君卿死死地盯着他身上的伤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尺之寒:“你堂堂燕王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你的那些朝臣呢,那些死士呢!”

李凌轻阖上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么……自始至终,就我一个罢了……”

“什么意思?”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君卿身形一僵,而后还是探身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那铁钩粗如孩童手臂,贯穿的伤口出已经结了无数的痂,只稍一动,伤口便会再度裂开,如此反复,已有溃烂之势。

她与无尘交过手,李凌如今的武功连她都不如,若只是为了困住他,根本无需做到如此境地,看起来更像是一种……

凌辱。

君卿封住他周身大穴,减少血液的流动,而后手腕在铁钩尖端处狠狠一划,将伤口贴在了他的唇上。

汨罗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君卿轻轻一挣:“放开我。”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李凌的口腔中,李凌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她要做什么,忙拧着头挣扎起来,却被君卿一把攥住下颌,冷声道:“我血都流了,别浪费。”

几乎是被迫半仰着头喝下了那些鲜血,其中几次差点呛到。

那血液像是有神力,进入五脏六腑内化身为一粒粒火种,所到之处,纵情燃烧。

君卿打量着他的神色,直到他面色稍霁,才颓然松开了力道,下一秒受伤的手腕便被捉住,汨罗从自身衣领处撕下一块干净布,将她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严严实实包扎好。

李凌双唇染血,目光却比之前更有神,他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此等邪术,你是从何习得?”

君卿闭着眼睛调理自身,闻言后不觉冷笑:“那我要问师父——那日雨夜给君卿施了什么邪术,以至于徒儿武功尽失?”

李凌与汨罗相对一眼,而后两人各自撇开。

深秋蝉鸣此刻才遥遥传入君卿耳中。

“既然师父有这么多事情隐瞒君卿,那想必也无需我事事回禀吧?”

李凌垂着眼眸,不言语。

君卿失血过多,疲惫至极,她向后挪了挪,想要靠在墙上歇息片刻。

刚一动身,汨罗便揽住了她:“靠我身上吧,能舒服点。”

她顺着他的力道倚在他怀中。

君卿就以这个姿势,毫不避讳地仔仔细细打量起李凌来。

他看起来竟比之前更加憔悴了,无关乎容貌,更像是……

没有了那份心气。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呢,还准备瞒我多久呢……

记忆与梦境、现实与幻想交织在一起,那曾是她年少时最憧憬的未来。

而如今,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布满了腥臭味,他们皆不得自由,怎么就沦到这一地步呢?

自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迷雾中伫立,迷雾不散,她也不敢走,生怕自己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长乐说得没错,无尘说得也没错。自始至终,她都是这样一个不愿涉局的旁观者,她嘴上说着假大空的仁义礼智,实则一直是在原地兜圈子,她的胆怯与犹疑,最卑劣至极。

“师父……”

她像是回到了小的时候,一遇到困惑的事情就下意识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只是这一次,谜面谜底均出于他手。

“从前,你同我说,人生于世间,难知身前生后事,惟愿俯仰于天地,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

“师父,这话,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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