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迩维找侯元洲取他的私人用车。

挪亚看着他从温室庄园地下停车库，开出来一辆山地越野——

自行车。

“……”瞧见略有冲击性的一幕，挪亚选择了沉默。

冷笑话吗？

好不容易铺垫的，月黑风高夜，侦探们发掘真相的迫切气氛，期待已久的豪宅前的华丽变身、豪车上的酷拽转场，戏码整个垮掉。

安迩维的跟班同学、豪宅管家，包括他自己，都不是无辜的。

安迩维骑出一截儿后，发觉挪亚站在原地没动，皱眉笑着，倒踩回来，“我们只有二十二个小时了。”

机器人大约不会生气，挪亚只是呆滞了数秒后，反问：“原来时间很急吗？”

安迩维解释：“安家的汽车全是自产的，清一色的小金人和双R，太扎眼，开出去就跟限量的飞行器一样，全城都知道是谁家出游。”

挪亚道：“安家财大气粗，我能理解。不过，尊贵的安少爷，你家的非机动车，就没有多个后座的吗？”

安迩维不解中，还有震惊之色，“你想让我载你？你不是跑得很快吗？如果半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你突然沉得像头小象，我要怎么办？”

挪亚笑得僵硬，连连摇头，“不，我不想。”

他按照对方构想的那样，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原地。

安迩维看了眼自己空空的自行车后部，那里原本被他动手安上过后座。作为在尤宁街生活的旧物，他曾觉得谢理会需要这个座位。物是人非，所以，座位刚刚被他徒手拆了下来。

他撇了撇嘴，长腿一蹬，朝着目的地悠悠前进。

.

去年三月的最后一天深夜，辖区警察收到匿名的报警，说自己凌晨一点在艾伯特公园夜游，路过花园住宅区某一栋时，听到巨大的声响，夹杂骇人的惨叫。

警员出警后，进入无人回应的住宅，慢慢推开半掩的房主卧室。

一张沾满血液的脸，从门把下方的门缝探了出来。

动作十分缓慢迟疑，爆出的眼珠和张大的嘴，伤者经历了天大的痛苦。

“噢！天呐!医生……”

手持枪，猛地拉开门，警员喊随行的医疗人员上前救治的话还未落音。

“咚”的一声，球状物掉落在地。

那张脸维持着那样的表情，像一颗烂熟的、从枝头脱落的红苹果，滚了一地的红色汁水。

门后，只有跌坐门边的，断首的男性裸尸。

在场的警员同样管辖蓝天城赌场，有人认出受害人是一周前赌场乌龙案件的老板。

欧盟最大赌场的老板邓普斯，惨死这夜……

黑白色调的房间，溅满血液，却无另一个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真凶在历经十个月的探查，依旧无从勘破，便在这个月初，成了一宗悬案，不了了之。

坦尼森说这段时间里，自己寻过安迩维，想从他这边入手，可他莫名消失了许久，只能在生日宴会的这一夜，跑来扫兴。

安迩维不禁回忆起自己这一年的遭遇，似笑非笑。

到达凶宅时，谢理的得力助手挪亚，已经绕道警局，为他取来了相关卷宗，十个月的通力调查，奥克兰的调查部门已经尽他们所能，将一切可以查到的、疑似的线索和猜想，全写在了报告上。

他坐在邓普斯家柔软的、只是积了灰尘的沙发上。尸首分离的血腥切口，非常提神，扫完了几张资料，他顺手递还挪亚。

挪亚坐在他对面，“信息扫描输入完毕，你有什么遗漏的，都可以问我。”

安迩维慢慢笑了，放下手中一大沓纸张，“还真方便，我偷个懒，先看到这。我正好有话想问你，不过不关这些资料的事。”

“那天，你跟谢理，原本是去蓝天城赌城做什么的？”

挪亚微笑道：“你不是觉得，我们那天专程是为您演一出苦肉戏吗？”

安迩维收敛了笑，“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要想演戏哪里不可以，偏偏要在鱼龙混杂的蓝天城。”

挪亚撑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着安迩维，“Arvi，你的确不算聪明，你是才发现这件事情的违和之处的吗？”

“……别废话。”

挪亚笑笑，目光从头到尾，算得上温和，“当然是有我们的目的。实话有两个，一个我们不能说。另一个，的确是要杀你，谁让你跟踪他的，让他流点血引你过来，事后也好撇干净干系。只不过谢理临时改了主意，让一场势在必得的谋杀，变成了你口中的苦肉计。”

安迩维霍地站起身，审视着挪亚，被玩弄的气恼被他硬生生压下，他轻笑一声，“这样啊……我收回前言。你越看越可疑，就是杀害邓普斯的凶手吧。”

挪亚目光坦然，毫无担忧，摆手道：“我随意，你请便。”

对方根本不害怕他的恐吓，自是有本事，仗着目前他做什么都能够全身而退，仅是小打小闹。

他露出无芥蒂的笑，“既然要杀我，那为什么，你之后没有再对我动手？”

挪亚歪头，无辜地眨着眼，和谢理相像的面孔做出浮夸的行为，令安迩维闷气郁结。

“谢理不让。我和他互利共赢。他改了主意，我当然需要配合。他说他迟早会亲自动手处理掉你的……哎呀！”他突然捂住嘴，懊恼地自问：“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可爱？安迩维眉头一蹙，同样一张脸，衬托得谢理反而不做作起来。

回归案件本身，他道：“你早就认识邓普斯吧？”

挪亚点头，“是呀，我认识他，他不知道我。”

不问他们出现在蓝天城的另一目的，挪亚出奇的诚恳，他告诉安迩维，在奥克兰的暗面，邓普斯是最大的政界情报贩子，他凭他的本事，藏匿在赌城收集他想要的消息。

赌城管制不严，成了谢理和他接头互递消息的线下根据点。

那日谢理没有发觉安迩维跟踪他，作为仿生人的挪亚一清二楚，水到渠成，便利用安迩维对谢理的关心，制造混乱将安迩维骗了进来。

他也没有想到，被他忽然一刀划得迷茫的谢理，在看见安迩维如他所料冲进来后，鬼迷心窍地替他挡了刀。

事后谢理解释，这种愚蠢的行为，是由于他不想丢失接近安穆蕊，给她留下正面形象的机会。

安迩维匆匆打断，“挪亚先生，我们只说案子，不要走题。”

挪亚哑了声，声量归零，唇齿还在一开一张地说：到底是谁先离题的。

安迩维装作自己看不懂唇语，“邓普斯从什么渠道弄到那么多情报？坦尼森也有份？”

挪亚：“邓普斯私底下的手段可不少，他的人脉很广，说出来几位，你也会震惊。倒是坦尼森……你说他们是兄弟，我还诧异了一下。我没见过坦尼森踏入过蓝天城。”

“坦尼森年轻时是法官，出名的严肃清流，不亲任何党派，他父母违禁做基因编辑给他留下的弟弟邓普斯是他唯一的黑料，他肯定不会抛头露脸出现在赌城。”

安迩维感知到沙发上薄弱得快要完全消失的气息，指着吧台边添得满满当当的酒格，里面全是红酒，嘴角弧度轻佻，“邓普斯死前，坦尼森应该常来他家喝酒。”

挪亚评价道：“他们关系很好。”

不知他这话是不是真心的。如若是真，挪亚的思维模式，让安迩维觉得有些天真。

只是这种天真，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故意展现的。

酒柜里齐整的一套高脚杯不见了一只，旋椅下的地毯里有一块清洁时遗漏的玻璃碎片。安迩维走近后拾起，上面沾有坦尼森气味的血渍……

他都能发现的线索，警察的地毯式搜索，为什么没有发觉。检验的图文资料，只围绕着案发的卧室，进行汇报。

卷宗很厚，里面的内容却满是敷衍。

真的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们是把这桩案子，当作重案处理的吗？

安迩维像一只搜证犬，把房子每个角落巡视了一圈。

如坦尼森所说，邓普斯死于仿生人之手，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房间里除了和纸质报告上附着的，如出一辙的警方混杂的气味之外，格外突出的，是一种有些复杂的人造激素味儿，

如今还存着浅浅的，红玫瑰一样的气息。难得有人造激素，他会觉得好闻。

可惜这股气息，伴随着微不可察的激情气息出现在别墅的很多角落。

每个人的气息不尽相同。

安迩维好半天才想起，那种人造激素味道，曾出现在谁的身上。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温柔的笑靥，声音眉眼温润，顾盼间的眼神，能从和他每一个对试过的人身上扯出不完不尽的细丝来。

那双手曾为他斟酒，替他拭去滴落杯沿的暗色液体，柔嫩的指节带着热烈的玫瑰香气，拂过他的手背和鬓角。

他施然离开，留下来的求欢气息，坠入他怀。

消散之前，暧昧至极。

荷官夜莺。

这是赌城里的人说的，他用于身上的爱情激素的味道！

不是幻觉，他感知信息的能力提高了。

容易满足的安迩维，为发掘出自己另一潜能而高兴。

现在的他，不像当初只读得玫瑰香气的毛头小子。空置已久留不得几缕气味的屋子，他却将被玫瑰遮掩的大致信息，囫囵破解出来。

他和沙发上没挪过窝的挪亚确认：“邓普斯和他手底下外号夜莺的荷官是什么关系？”

“嗷……”挪亚做出思考状，“按照百年前的说法，就是你情我愿的炮友吧。在蓝天城里，我见他们上过几次床。资料里面也提及了这点，夜莺作为案发前频繁出入过别墅的人，也受到讯问。”

“你认识夜莺？”

安迩维听不懂“炮友”这个词汇，也能根据挪亚后面说的，加上别墅里留下的信息，推断出他们的关系。

他：“不算认识。当日在赌场里，除了邓普斯，就只有这个夜莺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

挪亚点头道：“难免的。赌城里，‘小夜莺’长得漂亮，用法新鲜。同样的职业，可比旧世界里的好缠多了。很受你们这样的人物欢迎。”

挪亚这话说的，那名荷官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人物，倒像个性价比很高的物件，好看不打紧，好用才是实在的。

挪亚看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便一股脑地翻出邓普斯一案中，有关于夜莺的资料，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说：“Avri果然还是个大少爷，立足太高，反而看不见世界最朴实真切的模样，多得是你们想不到的。”

的确，出乎安迩维的意料，资料中，夜莺出身贫苦，没有姓氏，本名简单，从事着上不来台面的皮肉营生。

挪亚劝道：“像夜莺这样，生活在奥克兰城东的三类公民，自称他们所居的帕內尔区为贫民窟，人没有钱就没有尊严……你应该从来没有踏足过那里，不知晓也正常。”

挪亚似乎对他有些误解，他并非矜贵的人，从未想过做一只井中观天的蛙。

安迩维懒得解释，强行走出那点失落，挂上笑容。

“资料里面提及的，邓普斯经常联络让他上|门|服|务。”安迩维手指点着那段证词，“作为老板，邓普斯为什么不花点小钱，把他包下来呢？固定的床伴不是更加干净可靠吗？”

挪亚没有回应他，他继续问：“证词上逻辑明显不完善，警方却没有引起重视，是没问出来还是不想问？”

大手一挥，安迩维大咧咧地甩出自己的通讯器，打断挪亚的思维加载，“别想了，想去想来还不知道对不对。你脑子里有他的联系方式，叫个服务，约到酒店，我亲自会一会。”

挪亚跟不上他说风就是雨的脚步，看安迩维笑得正经，没有任何狎昵意味，拨号时好不容易才忍住输入另一串号码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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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