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阴阳簿

两人就这么在屋檐下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原榭看着院子里的雨水,孔令玄看着原榭,心底的情感愈发地强烈,他知道原榭现在的困境,他也想跟原榭说,大人,不必皱眉,我可以帮你。但是,他却不能,因为他知道原榭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他缺少一个伸手帮助原榭的理由。

一炷香的时间后,去朱记当铺调查的严冬回来了,他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他将物证银子用油纸包好,放在怀里,回来之后立即将银子放在公堂的案桌上。

“严冬,辛苦了!结果怎么样?”原榭问道。

“回禀大人,朱记当铺的掌柜柳佥说,这六锭银子不是他们当铺的。他们当铺从来没有失窃过。”严冬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他还说了什么?”原榭问道。

“没有了,大人。柳佥掌柜反复说他们当铺没有丢失银子,至于这六锭银子陶征是从哪里来的,他也不知道。”

宋平插话道:“这个掌柜一看就是不老实的东西!他肯定瞒着什么线索。”

“你又没见过当铺掌柜,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个好东西?”沈乘风拌嘴道。

“因为商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他们全都冲着利益去的。”宋平说道。

“我也是个商人,难不成我也是冲着利益的吗?”沈乘风说道。

宋平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严冬,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再去厨房煮点姜汤喝。”原榭挥手示意他先行离开,眉头慢慢皱起来,他负着手在公堂上走了两步,在心中梳理案件前前后后的线索。宋平和沈乘风知道原榭正在思考,便闭上了嘴,没有再吵架,不过,两人依旧是谁也看不惯谁!

站在旁边的孔令玄沉默不语,目光却一直紧紧跟着原榭的身影。

原榭走了两三圈,停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他看向堂外的风景,堂外现在正是风雨飘摇,积水遍地:“令玄,你觉得掌柜柳佥说了真话吗?”

孔令玄略微思考:“我不知道。大人,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没有说真话。六百两银子,难道他不要了?”原榭的目光返回来,盯着案桌上的六锭银子。

“大人,据我所知,朱九章的朱记当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生意上的盈亏。这个朱九章,我也看不懂他想要做什么。做生意是冲着赚钱去的,但是朱九章城北的当铺从开业至今一直在亏损。”沈乘风说道。

“其他的当铺盈利吗?”原榭问道。

“我听说,只有城南和城东的当铺时盈利的,其他两间当铺都在亏损。我前段时间还听说他转手卖了城北和城西的地产,以及城南的一处宅院。单就是城南的一处宅院都卖得了十万两银子。”沈乘风将自己最近得到的消息都透露给原榭。

原榭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他一下子要换这么多钱干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他想搬去别的地方?”沈乘风玩味地说道,“有钱人的想法咱们是猜不透的。”

“咝!说的好像你自己是穷人一样?”宋平甩了他一个白眼,跟他们所有人比起来,沈乘风简直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天天美酒相伴,醉生梦死。在所有人都要为一两银子奔波的时候,他带着两个仆人和一马车的行李来静岳县衙门当仵作,据说是体验生活来了。

“你不说话是会死吗?咱们现在是在讨论案情,我的事以后再说。”沈乘风咬牙切齿道。原榭的注意力一直在朱九章的事情上,朱九章换了大笔的银子,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跟南唐影卫有关?或者说,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大人,其实要证明柳佥有没有说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宋平见原榭不说话,又开口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说的是对账?”原榭沉思了一会儿。

“是啊,只要拿到他们的账本一查,然后跟他们库房里的银子一对,就能知道柳佥有没有说谎了!”宋平说道。

原榭何尝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但是,他们拿不到朱记当铺的账本,而且朱记当铺的朱九章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去库房对账呢?还有,就是他们没有精于算术的人,就算他们拿到账本,又能去库房对账,没有算师,他们得花很多时间去计算校对。

“大人,是怕没有算师?我有一个人选。”宋平试探着问道。

“谁?”原榭问。

“崔怀瑾啊。”宋平。

当宋平说出崔怀瑾这个名字,在场的三人都以为宋平在开玩笑。崔怀瑾是他们之前解救的被拐卖的孩童之一,从小是个孤儿,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从来没有上过学,也从来没听说过她会算术。

“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之前我在衙门账房里跟姜师爷算账的时候,崔怀瑾在外边种花,当时姜师爷算衙门的物品支出的时候,拨错了一个算珠,算出衙门一年的物品支出是一百三十三两,崔怀瑾在门口直接喊了一句:姜师爷,你算错了!是一百三十八两。”

“当时我和姜师爷都不信,姜师爷立即重新算了三遍,发现三次算出来的都是一百三十八两。从那之后,姜师爷跟我对账的时候,就不打算盘了,直接让崔怀瑾站在中间,替我们算。说起来,她真是个算术天才,不需要算筹、算珠,只要一张纸,一支笔,她就能把账目给你算出来。”

“原大人,想不到你衙门里还有这样的人才?!”沈乘风的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婉转多情,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人,要是崔怀瑾真有这么神,不如等案子结束之后,借我几天,请她帮我算算十里醉春风酒馆的烂账。”

孔令玄盯着他,沈乘风立即止住了自己的小心思。

原榭沉思了一会儿:“也好,到时候拿到账本,让崔怀瑾来算算。但是,我们如何拿到账本呢?”他看着沈乘风,沈乘风跟朱九章都是做生意的,一个酒馆生意,一个当铺生意,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沈乘风是酒馆老板,对生意场的事情知道得比较清楚:“大人,这做生意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账本。账本账本,俗称万账之本。一桩生意的盈利与亏损,都能从账面上看出来。一桩买卖的成与败,也都能从账面上看出来。所以,拿到账本,是一件难事。每个生意人手上至少都会有两本账本,道上号称阴阳账本。一本明面上的账本,公开给别人看的,另一本保存在密处,只有少数人才会知道。”

原榭记在心里:“阴阳账本有何不同?”

“大人,给别人看的账本都是干干净净的,每一笔生意的数据可能经过修改,并不是真实的数目。比如一批布料,我希望拿货的人看到它是热销的,就命令手下的人将数目修改得高一些,亏本的就把数目改得小一些。阴账本就是真实的数目,其中还可能涉及一些钱财的隐晦去处。”沈乘风一一介绍道。

“原来是这样。”原榭沉思良久,转头看着在场的人,“今日在场就是我们四个,接下来的行动,你们都要保守秘密,决不能泄露出去。”

“是,大人请吩咐。”宋平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宋平绝对不会往外说出去半个字。”

沈乘风轻松地说道:“大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沈乘风到这儿认识的人没几个。”

原榭点头,他知道孔令玄肯定不会说出去,于是让其他三个人围过来,靠近一些:“今天晚上…………”安排完事情后,不过才到中午时分,等雨停后,原榭和孔令玄先去朱记当铺里探探口风。

城东的朱记当铺依旧是早上来看的时候那副样子,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小陶子的死只是意见稀松平常的事情,谁也没有多加在意。掌柜柳佥依旧埋头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算账,似乎他总有算不完的账本。

方猴子承担了两份工作,打扫完内堂之后,又不得不出来打扫外堂,在原榭和孔令玄走进当铺的时候,他还拿着一只陶瓷罐子擦拭,撅起嘴吹着口哨,似乎心情不错。

原榭走进来扫视了一圈,没有开口。

当铺掌柜柳佥知道有人进来了,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客官,今日本店要清账,不做生意。”

“我不是来当东西的。”原榭径直走去柜台前。

柳佥听到了原榭的声音,立即合上左手边的账本,脸色发白:“方猴子,上茶!”他立即弯腰将账本所在柜子中,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来到了原榭面前,“原大人,为何又去而复返?”

方猴子听到掌柜的吩咐,立即放下手中的陶瓷罐子,走去后堂,沏了三杯上好的龙井茶过来:“二位大人,请喝茶。”他麻利地讲两杯茶放在原榭好孔令玄的面前,随后看着掌柜柳佥。

柳佥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离开。等方猴子离开后,柳佥才慢慢说道:“大人,可是为银子的事情而来?”

原榭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柳掌柜的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喝!难道本官是来你这儿喝茶来了?”

柳佥有些心虚,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大人,真是说笑了。之前严小哥已经来过了,我也仔细检查过银子。大人也知道,这银子上面从来没有写名字和出处,天下的银子都是一个样,确实不是我们这的。”

“既然天下的银子都是一个样,掌柜的怎么就能确定这六百两银子不是你们当铺的呢?陶征是你们当铺的伙计,昨晚又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平日里去的地方不多,能接触到这么大笔银子的,也只有你们当铺了。”原榭放下茶杯说道。

“大人,这真不是我们当铺的银子啊!”柳佥说话的时候,双手有些发抖,他尽力把自己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中,掩饰自己的行为,“我已经查过库房里,本当铺并未缺少任何一两银子。”

“既然如此,掌柜的何不带我们去你们的库房查查看?”原榭问道。

“大人,你这是在为难小的。小的只是这间当铺的掌柜,如果大人要亲自打开库房查看的话,还需要经过朱老板的同意。要不,我去跟朱老板请示?”柳佥面露难色。

“难道本官为了追查案子,也需要经过朱老板的同意?”原榭问道。

柳佥低着头,沉默不语。

“柳掌柜,你可要想明白,这朱老板再强大,也必须得受大宋朝廷的律法管着,他也是我大宋的子民。”原榭三句两句便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与柳佥知晓。

柳佥沉默良久,而后才慢慢开口:“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小的要是能做主,肯定将手中的账本给你们查看,你们要是想看哪个库房,我都打开给你们看。但是现在,朱老板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是谁想想查账本和库房,一律不能给。要是违反了朱老板的意思,小的可就没了活路了!”

这个朱九章,真是奇怪!难不成,在这儿静岳县,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原榭暗自思付。

“大人,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朱老板的身份,莫说这静岳县没人敢招惹他,就是在京城,也少有人敢招惹他。”柳佥怯懦地说道,“大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接下来的东西真的不能告诉大人了。小人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三个孩子要养,我这把年纪了,就指望着掌柜这份工作。”

原榭沉默不语。

站在一旁的孔令玄却开口了:“大人,这个朱九章确实有些背景,他的妹子嫁的是浙东路经略安抚司林淼。”

原榭一听这名字,便明白了,林淼,字子游,之前还领兵想要平定平陵山的土匪,他们之前交过手的。“这样的话,确实有些棘手。有林子游这座靠山在,想要动朱九章确实有些难。”

“大人,您还是放过我这个掌柜吧,我真的不知道。既然朱老板都说库房里没有丢银子,那便没有丢银子。”柳佥继续抬手擦汗。

“也罢,我就不为难你了。要是你之后有什么线索,愿意跟我们说,可以直接去静岳县衙门。”原榭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年纪五十的掌柜,想再逼他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直接绕过这个掌柜。

“多谢大人。”柳佥看原榭和孔令玄站起来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一直坐着,也跟着站起来。

原榭环顾四周:“柳掌柜,不要害怕!何不带本官到你当铺里走走,也好让本官开开眼界。”

柳佥拿不住这个县太爷想要干什么,只要他不查银子的事,他都可以答应:“大人,本店做的是小本买卖,没什么好看的。”

原榭和科鲁兹走到了货架之中,他拿起右手边的一个白瓷瓶,这瓷瓶做得很是精致素雅。

柳佥看原榭爱不释手,便介绍道:“这是唐朝景德镇出产的白瓷,叫做美人瓷,手感细腻,颜色纯白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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