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辨真伪

他摸着黑走过去,想看仔细些。

“把人带走。”

他听到了阴影再说话,于是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角落的阴影不再动弹,那个方向再次传来一句话:“有人!”

一阵白晃晃的冷光闪过二驴子的眼睛。

刀?!

“你你你们在杀人?!”

二驴子吓得转身就跑。

后面的黑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

地面的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二驴子加快了脚步,然而膝盖窝一疼,他扑倒在地上。

“别别……别杀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崇明书院,竹林清阴下。十三学子穿着素净白衣,在夫子的教导下郎朗诵读,吟诵的声音时长时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夫子在台上抚琴伴奏,叮叮咚咚,煞是好听。七弦琴旁边的香炉正升起冉冉的白烟。

吟诵完一句,夫子停下手中的琴:“何为大学?”

十三学子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的学子站起来:“夫子,大学即是大人之学,跟孩童之学相区别。”

“那么何为大人之学?”

最旁边的一个世家子弟站起来:“大人之学就是当官的学问,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的狐朋狗友拉拉他垂下来的衣袖,悄声说道:“酒色财气吃嫖赌,齐家治国平天下。”

夫子将手中的书啪的一下扔在案上,刚好撞到了七弦琴:“混账东西!罚你们两个去面壁思过一天。”

两个捣乱的学子领罚之后,夫子面色阴郁:“原林亭,你来回答。”

原榭坐在最后一排,他站起来看着夫子严肃的脸色:“大学是大人之学,也是君子之学,更是圣人之学。明德至善,明辨是非,是要我辈书生修身立德,做一个至善之人。读书,非为科举,非为做官,非为名利,只为修身,达到至善之境。”

夫子的脸色稍稍好一点了,但下一句话并非夸他:“伸手出来。”

原榭伸手给夫子。

啪啪啪!

夫子拿戒尺在他手掌上打了三下,把他的手掌都打红了!

夫子?您为何打我?

原榭猛然睁开眼睛,日光穿过树梢,照进卧室里,他抬手端详自己的手掌,刚刚梦中被戒尺打的痛楚还没有消去。

“夫子,您为何打我?”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问自己。

*

“大人!大人!”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他刚醒来,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何事?”他打开门。按当朝律例,十旬休假,也就是他还有好几天才能放下县衙的公务偷懒。

差拨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有人死了。”

“这么快就来命案了!死者在哪里?”

“刚刚有个挑大粪的来报官说,城北的柳华巷死了个男人,三十出头,是个穷人。”

“带几个人跟我出去看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穿官服。然而差拨却站在门口没有动。

原榭回头,有些诧异:“怎么了?不走吗?”

“大人,您亲自去?”

“自然。往常县太爷不去吗?”原榭系好腰带,整理衣襟。

差拨赔着笑脸:“像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我们这些跑腿的带一两个人去看两眼,能查就查,不能查就当做悬案处理了就好。”

原榭摸摸下巴:“难怪你们的卷宗室里这么多,原来是案子都搁置了。马上叫上所有的差拨跟我去,不去的话明日你们就不用来衙门了。”

“是是是,大人,我马上去通知。”

*

城北,柳华巷,二驴子家门口。

围观的人带着恐惧,好奇,一边是对死亡的惧怕,另一边又好奇谁杀死了他。二驴子本身就是个穷人,家里没什么钱,也没有娶妻生子,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娘。

二驴子的尸体躺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脖子有一条狰狞的伤口,是被锋利的刀剑割喉,一刀毙命。由于是早上发现,再加上这里走路的人也多,到处都是脚印。

二驴子家门右边有一个凸出来的墙角,墙角堆放着一堆笼子,数数大约有三个。

原榭让差拨赶走围观的人群,问其中一个差拨:“那东西是一直在那儿吗?”

“是啊,他们养鸡养鸭的肯定会把笼子堆在墙角。”

原榭走过去,把最顶上的笼子拿起来,是普通的笼子,都是当地人用柳条变成的。柳华巷,顾名思义原来这里是一片柳树林,只不过现在柳树被砍了,盖起了房子。

他拿起第三个笼子的时候,发现里面有根红色布条,他弯腰捡起来,材质就是普通的棉布。他放近鼻子闻了闻,有种淡淡的茶花香。

“大人,有线索吗?”差拨过来问。

“没有。把尸体抬回去,让仵作看看他的死亡时间和死因。”

差拨有些犹豫。

“怎么了?”

“大人,您确定要抬回去吗?”

“嗯。”

“像这种被刀剑砍伤的,都是跟高手相关,咱们一般查不到凶手,就算是查到了,有时候也抓不到。”

“抓不到?”

“嗯,之前有一次,也是县太爷刚上任那会儿,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被采花大盗杀了,县太爷也查到人了,就在我们去抓捕凶手的时候,凶手一连杀了我们好几个差役。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敢去抓武功太强的人。”

原榭抬头看天,忽而升起一丝遗憾,他目光望向的方向正好就是城北平陵山上的平乐寨:“确实,要是他能下山帮我就好了!”

“大人,那还要抬回去吗?”

“抬。”

*

回到衙门,原榭才知道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家老爷带着齐汝城来县衙门口击鼓鸣冤。原来是齐老爷把叶小姐送回娘家之后,叶小姐上吊自杀了!现在叶老爷特地从清河县把叶小姐的尸体运过来,要求齐家给个说法!

叶老爷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们一见原榭,也赶紧哭诉:“大人,小女死得可怜啊!死得冤枉啊!请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是齐家把婚姻当儿戏,下了聘礼婚书,到了拜堂却又不拜,羞辱我女儿,以至于小女不堪折辱,上吊自杀。”

原榭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那边二驴子的尸体还放在衙门旁的停灵台上,这边又拖来了一具女尸。

掀开白布,叶小姐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尸斑,看样子死了有两三天了,整个人头发凌乱,妆容也花了,脸上的泪痕融化了脂粉的痕迹很明显,看样子生前的状态不太好。

原榭看了一眼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叫仵作过来验尸。”

叶老爷急忙拦住:“大人!您不能这样做!小女生前被齐家羞辱,我这个座父亲的实在不忍心她死后还要被人羞辱。”

“仵作验尸只是个流程,如果不验尸,本官如何判断叶小姐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呢?”

“小女就是自尽的,这是她上吊的白练,大人您看看。难道我作为她亲爹的话,都不可信吗?”叶老爷激动得奖白练扬起来。

“您要是觉得我的话信不过,可以问问夫人和这些丫鬟家丁,我们是一起进屋,将悬在房梁上的小女放下来!”

“叶老爷,不是我不信您的话,而是我要走流程。按照大宋律例,本官不能随意更改流程。请您谅解!”原榭觉得这个叶老爷有问题,如果自己的女儿是自杀的,怎么会怕验尸呢?

“不能验尸!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侮辱我女儿!滚开!滚开!”他激动得推开仵作。

静岳县的仵作也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本来走路就摇摇晃晃的,被叶老爷这么一推,他是径直向衙门的大门撞去。

原榭立即伸手一把捞住老仵作。

老仵作拱手:“多谢大人!”

“无妨。”原榭盯着叶老爷,“叶老爷,您再这么蛮横无理,就带着您女儿的尸体去找清河县县令,您也不必来本官这里伸冤了!”

“大人,冤枉啊!草民真的是冤枉!难道您要偏袒齐家吗?还是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你这狗官收了齐家多少银子?”这话一出,激起了门外看热闹的百姓的愤怒,他们拿起自己篮子的菜就朝原榭扔过来!还一口一句“狗官!狗官!”地骂。

差拨看到自家县太爷被扔了鸡蛋,赶紧上去要关门。

原榭喊了一声:“住手!”

“大人?”

“别关门,让他们看看。你们拦住门口就行,剩下的我来处理。”原榭看着叶老爷,“叶老爷,说实话,您要是再这么阻挠仵作验尸,本官就有理由怀疑您女儿不是自尽的!”

“你!”叶老爷掩面假装哭泣,“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老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疼爱她我疼爱谁?就是因为疼爱她,我才想让她嫁一户好人家。结果却被齐家退婚羞辱,这传出去,对我女儿的名声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我只是想让齐家吃点苦头,把我女儿受的羞辱补偿回来,我这个当爹的有错吗?现在小女也死了,就剩我跟夫人两个人孤苦伶仃地锅下半辈子了!齐成,你们齐家会遭报应的!”

“叶老爷,如果您有冤情,本官肯定会为您沉冤得雪,但是本官也不能因此冤枉其他人。如果叶小姐真是自杀的,本官承诺,定会还您一个公道。”原榭看着嚎啕大哭的叶老爷,心中有些难过。

旁边的齐老爷和齐汝城也有些难过:“叶老爷,是我儿子对不起你女儿,这样吧,你想要多少赔偿,我齐家一定会赔给你的。叶小姐是个好姑娘,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却自杀了!”

齐老爷看叶老爷还在掩面痛哭,他走向叶夫人:“叶夫人,您觉得如何?咱们两家私了?你们想要赔多少银子都行。”

叶夫人的眼眶红红的,一听到银子立马流泪:“我不要你们的银子,我要公道。你们害死了我女儿!我只要套一个公道。”

叶老爷站起来,扶着叶夫人:“夫人,咱们的女儿已经走了,但咱们还是要活下去的。”

“是啊,叶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叶老爷,你看咱们去私了如何?”齐老爷跟叶老爷说道。

“你想赔多少银子?”叶老爷问。

“你说多少就多少。”

“好……”叶老爷出了五个手指头。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要钱,我要公道。原大人,我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叶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身躯,又看看她丈夫达成的协议,她彻底疯了!

“好,仵作准备验尸。”

“不能验尸!不许侮辱我女儿!”叶老爷再一次挡在了仵作前面。

“差拨,把叶老爷拉开。”

“是。”五六个差拨上前,把叶老爷一齐拉开,阻止他干扰仵作验尸。

随着验尸程序的进行,叶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完全黑了下来。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叶小姐脖子上的勒痕不是自杀形成的,而是被人勒死的!

结果出来,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围观的百姓们收起了自己同情的眼泪,开始一轮纷纷,由此联想到之前极力阻止验尸的叶老爷。

“这……这……怎么回事?”齐老爷脑子转不过弯来,“叶小姐我送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被人勒死了?”

“具体的你就要问叶老爷了!是吧,叶老爷。”原榭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叶老爷。

叶夫人眼里满是泪水,由之前的悲伤渐渐过度到震惊,她双眼瞪得很大,仿佛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枕边人,她的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她的手摸到了女儿的尸体,冰冷的触感与此时此刻的绝望交错在一起,仿佛坠入了冰河中,窒息而无助。

“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哽咽着,极力劝说自己不是他,凶手不是他。

然而叶老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无力地靠在衙门的大门上,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衙门之中,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我杀的,是我一时糊涂!”

“你!”叶夫人得到叶老爷的回答后,激动过度,突然心口一紧,疼痛难忍,她晕倒过去。原榭叫差拨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齐老爷也大吃一惊:“叶老爷,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她可是你的女儿呀?!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怎么下得了手?还不都是你们逼的。你们退婚害了我女儿的名声,真正的凶手是你们,是你们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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