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榭又转头，他也不知道孔令玄站在哪个位置，只是慢慢说道：“令玄，你帮我去拿五两银子给严冬。”
“是。”孔令玄没有走回后院，直接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五两银子给严冬。
原榭补充道：“如果到时候不够，你再来一趟。”
严冬拿到银子之后，千恩万谢：“够了！够了！谢谢大人！谢谢孔先生！”宋朝一家五口人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大约是五两银子，原榭的俸禄是三十两，要不是大部分的钱都寄回家里去了，他手头还是可以攒下很多银子的。
严冬走了之后，宋平带着崔怀瑾回来了，崔怀瑾一路上拿着个算盘，身边跟着一个专门做记录的书吏，本来一个县衙门都是有自己的一班做事干活的班子，但是静岳县偏偏就是个例外，连最基本的一班皂吏都配备不齐全。这都是前几任的县太爷不干事，留下来的烂摊子，留到原榭头上，只能让原榭自己去收拾了！要是原榭有钱还好说，静岳县里有很多能人异士，单就算术和记账、测量田亩都是有很多的行家里手，可是原榭没钱，一个都请不来！剩下的也只能自己东拼西凑勉强找了一些能用的。
宋平走得很快，没几步就把崔怀瑾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给落在了身后几丈远的地方，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也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跟在崔怀瑾身边，左手捧着黄纸，右手拿笔埋头记录，纸面上整齐地列着十几行的数字：
朱记当铺城东分部：雍熙四年入三万一千一百两，出二万四千五百一十三两，端拱元年入四万五千一百一一一两，出三万九千亿百五十两，端拱二年出五万九千一百一十七两，出贰万一千八百九十一两…………至道元年入九千一百九十一两，出八千九百二十八两。
朱记当铺城西分部…………
朱记当铺城南分部…………
朱记当铺城北分部…………
宋平走到大堂前看到了坐在堂上的县太爷，后者眼睛蒙着一块白布，他立即冲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大人！你这眼睛……”
“无妨，过几天就好了。你查得怎么样了？”原榭问道。
“我……”这时宋平终于发现崔怀瑾掉队了，赶紧回头叫了一声：“别算了！快点！快点！别让大人等着急了！”
“来了！来了！别催，你到底想不想让我算清楚朱九章到底有多少银子？！”崔怀瑾也不甘示弱，直接头也不抬地慢悠悠地走着，左手捧着珠算盘，右手噼里啪啦地拨动着算珠子。
本来少量的计算她是不需要算盘的，但是目前朱九章的银钱账簿的数字实在太大了，并且纷繁复杂，原本算好的账簿全都已经被销毁了，崔怀瑾现在只能从当铺保管的账簿出发，将朱九章的当铺从开业至今近十年的账簿重新算一遍。
“宋平哥哥，给我倒杯水。”崔怀瑾走到大堂上，依旧低着头再算账，至于旁边有谁，她是一概不知。
宋平摇摇头叹了口气：“大人，正如你所见到的，我们去朱府的时候，朱九章已经把他府里收藏的账簿全都焚毁了，我们查封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之后，只能重新测算。崔怀瑾从昨天一直算到了现在，还没有合上眼呢！”
“他名下的资产有多少？”原榭问道。
“这个……目前还没有完全所清楚，不过估摸着少说也应该有一百多万两。”一百多万两相当于什么水平呢？大宋养军队一年大约要花费一百六十万两。这朱九章一个当铺商人竟然有此财力，实在令人惊愕不已。
“大人，这其实还算是正常的，毕竟咱们县地处东南，又有各色的采矿、冶铁、制盐、丝绸、瓷器等，属于大宋的一等一的县城。再加上从海上贩卖到海外诸国的，自然不会少。”宋平说道。
“也是。崔怀瑾还需要多久能算出来？”原榭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得去问问她。”宋平看向崔怀瑾，“崔怀瑾，你还需要多久能算出结果？”
崔怀瑾聚精会神地拨动算盘珠：“大人，再给我一个时辰，现在已经算到了至道元年的数目了。”
“好，宋平，你去休息吧，待崔怀瑾算出来朱九章的账簿的数目，朱九章也差不多能押送到静岳县了。”原榭坐在堂上，有些疲惫，从昨天到现在，他实在是忧虑抓不到朱九章，现在知道朱九章落网了，绷着的心神自然也能松懈下来。
“多谢大人，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宋平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叫人给崔怀瑾送去一杯提神醒脑的薄荷茶之后，就去衙门里的一个空屋子休息。衙门里设置了一个专门供皂吏休息的屋子，平日里这个屋子只是用来放杀威棒、衣帽、鞋子之类的杂物，现在收拾收拾还是可以休息个一时半会的。
宋平走了之后，孔令玄走到原榭身边：“大人，是累了么？”
“没有，只是感觉有些疲……”原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孔令玄伸手过来给他揉揉两边的太阳穴。
“大人，为了朱九章的逃走的事情，想必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孔令玄昨夜与原榭同寝的时候，自然听到了原榭的梦话，这个县太爷实在不好当，白天忙活衙门的事情也就算了，到了半夜还要在梦里嚷嚷抓犯人的事情。
原榭听到他的话，心头一愣：“你是听到了什么？”
“昨夜你说梦话了，还喊得很大声。”孔令玄想起这件事情，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榭的脸瞬间绯红：“我……昨晚都说了什么？”
“你在睡着的时候还大声地喊了一句：朱九章！你想逃去哪里？还不快束手就擒！”
原榭笑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我曾在梦里说过这一句话？难不成是你瞎编的？”
“大人，不记得也是件好事。”孔令玄说道，大堂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个，也没有其他人了，崔怀瑾跟着宋平到了后堂，此刻正在原榭的案桌上疯狂算账，她这个小姑娘也是个奇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但是这一手算账的本事确实实打实地厉害，只要一沾上算术，要是算不出一个结果，她宁愿不吃不喝，仿佛陷入了疯魔状态一样。
宋平躺在杂物房里，左右放心不下，还是起床来到崔怀瑾身边，要是崔怀瑾有什么需要，他可以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宋平在一旁默默看着，甚至连自己的呼吸也放轻了不少，生怕打扰了崔怀瑾算账。他是个粗人，平日里也不喜欢上学，更别说算学了。因此，对崔怀瑾这个算学天才，他是格外的敬佩。
“宋平哥哥，我有点饿了，你去帮我买个包子，要甜的。”崔怀瑾说道。
“好。”宋平立即跑出衙门去，在衙门旁边的李记包子铺中买了三个糖馅儿的包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站在衙门门口，鬼鬼祟祟的，还时不时地朝里面探头探脑。站在门口的两个守门的皂吏没有理会这个女子。
宋平立即悄悄走到女子的身后，立即认出了此人：“蓝玉！”眼前的这个穿着灰色麻布衣，头上戴着碎花头巾的女子正是之前查抄朱府时看见的歌女。
蓝玉被宋平冷不防的叫声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宋平：“宋宋宋捕头……”
宋平看着这个沦落的歌女，离开朱府不过才短短的两天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三道树枝刮伤的伤痕：“你来这里干什么？”
“宋捕头……”蓝玉抓住了宋平的手，看到宋平右手拿着三个包子，“宋捕头，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包子填填肚子？我真的很饿！”
“好，给你。”宋平拿出一个包子递给蓝玉，蓝玉看到包子，立即抓过来，大口大口地咬着包子，狼吞虎咽的，仿佛咬一口把整个包子都吞到肚子里似的。
宋平有些同情她，毕竟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当初依附朱九章，在朱府里穿着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一朝沦落至此，连乞丐都比不上：“慢点吃，不够我这里还有，别噎着了。”
“嗯嗯！”蓝玉不断地点头回应，嘴里塞满了包子。
宋平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我身上只带有这点钱，你拿去好好生活吧。”
蓝玉看着宋平递过来的银钱，没有接，她摇摇头：“我不要，我这次来是找县太爷的，我有朱九章的线索。”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宋平喜出望外，“我带你进去找县太爷。”
“宋捕头，要是我提供朱九章的线索，悬赏的五十两银子……”蓝玉问道，两浙路的提点刑狱谢惟枋接到原榭的求助信后，就立即派人在各个城门口和出海口张贴了悬赏告示，谁能提供朱九章线索的，赏银五十两。
“可是……朱九章……我们已经捉到了。”宋平有些为难。
“不！宋捕头，我提供的不是朱九章的去向，而是朱九章制作有毒的银子的线索。”蓝玉说道。
“这个线索也很重要，我带你去跟县太爷说。”宋平领着蓝玉走进了衙门，一直引到了公堂上，原榭百无聊赖地坐在公堂上，等着崔怀瑾算账的结果。
“大人，蓝玉说有线索。”宋平说道。
“蓝玉？可是朱九章府邸中豢养的歌女？”原榭的双眼看不到，只能问清楚些。
“是。民女蓝玉正是日前与大人见过面的歌女。大人，我若能提供朱九章制造有毒的银子的证据，可有赏钱？因为民女自打从朱府出来之后，身无一技之长，在街头沦落了两天，腹中饥饿无比，偶然间在城门口看到捉拿朱九章的悬赏通告，但是民女早已经不知朱九章的去向，却只知道朱九章制作有毒银子的证据。”蓝玉的诉求很简单，就是跟县太爷做个交易，她提供朱九章制作有毒银子的证据，县太爷给她赏钱。
“你想要多少？”原榭叹了口气问道，他不一定拿得出来。
“大人，不多，悬赏上写着的是五十两，民女只要五十两银子。”蓝玉站在堂下说道，她看着瞎了眼睛的县太爷，不知道这人究竟会不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原榭沉默了一会儿，他自己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三十两银子，而且大部分已经寄回家了，现在手头能凑出十两银子就不错了。衙门账房里的银子也没有了！就在原榭沉思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孔令玄说道：“好。五十两。告诉我们证据在哪里？”
原榭听到孔令玄的话语，有些惊讶。
“朱九章在城北的火麟山下买了一块地，然后建起了一座院子，他就在院子中央挖了一个方形的池子，所有的有毒的银子都是从那里制作出来的。”蓝玉说道。
“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原榭问道。
“这是民女在朱九章府中做歌女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那夜他在卧房中跟人商议，当时天太黑了，我从屋外走过，不小心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当时我就偷偷地趴在门上听，只听见朱九章很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骂一句饭桶，连个人都找不到，我花这么多的银子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然后旁边站着的那个黑衣人就说，朱老板，不是我们没有用，是你给的消息太少了！朱九章还是很生气，就说你现在立刻去城北的火麟山下，跟看守银子的飞鸿换回来。黑衣人就应了一句是。当时我听到他们快要出来了，就赶紧离开。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黑衣人，至于他说的飞鸿，我也没有再府中看到过那人的身影。”
原榭立即明白过来，黑衣人和飞鸿应该都是朱九章暗自豢养的南唐影卫：“蓝玉姑娘，你先在衙门等候，若是你的线索准确，五十两银子本官必定双手奉上。”
“多谢大人。”皂吏带着蓝玉到耳房休息。
“宋平，你现在立即带人去城北的火麟山抓人，记住，务必要把里面的人都抓回来，一个也别放跑了。就算死了，也要把尸体带回来。”
“是。”宋平刚想转身，又想起了手中的包子，“大人，我先去给崔怀瑾送点吃的，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去吧。”原榭又伸手抓住孔令玄的手臂，“要不，你也暗中跟去，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使出全力了。”如果是南唐影卫的话，凭宋平和静岳县衙门皂吏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打不过，让孔令玄去，又怕孔令玄到时候再受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