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用力闭了闭眼,没等夏封回消息就把手机扔回了校服夹层。
虽说夏封语焉不详,但前半部分他还是大致看懂了。
此时离晚上七点还有五个多小时,足够他下午把俞韵送回家,再回宿舍去逮这个脑子缺根弦的探子。
“借我玩会儿呗。”
俞韵拖着腔调故作淡定,与同龄的学生之间互借手机玩的样子别无二致。
想起刚才去餐厅的路上,她也瞄过自己的手机,谢瑾挑了下眉,三两下屏蔽了夏封后递过去。
可递归递,他却不撒手。
“为什么不加我好友?”
他问的直白,甚至对于刚认识不久的关系来说算得上咄咄逼人,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或许已经等待许久。
俞韵并未好奇谢瑾哪来的号码,她面带苦笑,捏着手机另一端,神情颇有些无奈。
“我没有手机,或者说偶尔会有一个老年机。小时候用过的手机,高中开学前就被锁柜子里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其实俞韵甫一开口,谢瑾就已经松手了。
但她讲述的话没有分毫停顿,如此一直瞧着谢瑾,直到他隐约像是如梦初醒,才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玩手机。
科技相比那时进步了太多,社交软件异端登陆也需要手机号码验证,她滑动着主界面,突然不知道该打开什么了。
没手机的时候想的心痒,拿到不知道玩什么又索然无味。她把手机还给谢瑾,看他俯身过来直接扔回了包里。
察觉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俞韵连忙道:
“你不要想着拿个手机给我这种事情了,我妈每天会当面翻包查衣服,藏不住的。”
这下连司机都听的不由得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心想这姑娘再小也该是高中生了,怎么家长管的这么严。
“知道了。”
谢瑾应声的情绪没什么异常,依旧是惯着她的语调。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翻包查衣服。俞韵不是软柿子的性格,之所以接受必然是反抗失败了,可这,凭什么呢?
“我们这是去哪?”
“你终于想起来问啦?我以为你要到我家楼下,进了家门再问。”
谢瑾刻意逗她,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紧张和盘问,反而是俞韵毫不违和的自己转移了话题。
“这样啊,那你要带我见什么人?”
“一个姐姐,比我们大个七八岁吧……你为什么不问我家里有没有大人在?”
俞韵语塞了一瞬,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称是,随即又补充:“叔叔阿姨在的话我就不去了吧。”
“他们不在,我一个人住。偶尔有个哥哥被他妈打出来,会来借宿。”
“那很棒诶,一个人住一定很自由,还可以请朋友来玩。我好羡慕,羡慕的泪水即将从嘴角流出来。”
她的理解没有抓到被刻意强调的重点,但谢瑾却总觉得哪不太对,好似这种无意间的规避,才是最了解他意图的行为。
这套房子是办转学手续时,他爸专门买给他上学用的。谢瑾其实不太想以家来称呼这里,却又不知道以什么代指。
算起来,去办房产登记那天,居然是谢瑾在成为“形式孤儿”后第二次见他。
他这些年过的是钱没缺过,人没见过。
因此也对这套房子没有好感,毕竟什么布局都一样,在他眼里都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他习惯孤独,又厌倦孤独,宁愿闲置着房子去住宿舍。可现在俞韵简单的三言两语,又让他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可以忍受。
“我是想说,如果在家里不开心,就去小区附近的便利店打电话给我,我接你来玩,24小时在线。”
“好。”
在这种少年人朦胧的交流中,司机也不知不觉的露出姨母笑,想着老婆刚好爱吃目的地附近的那家甜品,一会儿送完乘客,不如先去买些再接下一单。
车停在小区门口,俞韵随着谢瑾走进去,人生首次见到心形的门禁卡。
她没什么房价的概念,只觉得这个小区绿化很好看,小高层长着一看就贵的样子,确实配得上谢瑾的气质。
但谢瑾脚步不停,带着她越走越往里。
在看见成排的独栋时,俞韵心说待我进去看看结构,了解一下我拴哪比较合适。
“啧,你家别墅这门吧,缺点东西。”
“缺什么?”
谢瑾迷惑了。
俞韵一路上不说话,他看她晒的心烦也不敢引话题,这会儿好不容易开口,怎么还神神叨叨起来了。
“缺俩石狮子,你看我行不行?”
“我白天蹲左边,晚上蹲右边,阴阳相济给你凑一对儿,是不是挺好?”
饶是谢瑾曾见识过俞韵张扬不拘的状态,反应过来也没能忍住。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地面,笑弯的腰在阳光映射下形成了直角。
本就是玩笑话,俞韵搞不懂这人的笑点是有多低,居然笑到要扶着她的肩膀。
直到又往前走了几步。
俞韵发现谢瑾终于驻足的这栋门前,真的有一对儿石狮子。
业务被抢,俞韵捶墙。
此时,石狮子中间站着一位姐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正撑着一把某某银行的雨伞在遮阳。
她遮住了整个脑袋,身影被晒的看起来有些哀怨,哀怨又彷徨。
“姐。”
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此刻脸上还残余着笑,裴诗青一边收伞一边观察他们俩,神情惊喜中有些奇异。
敏感如俞韵,立刻注意到了微笑中的探究,但她躲了对方扫过来的视线,假装没发现。
“快给我介绍一下,这小妹妹看着奶凶奶凶的,我可太喜欢了。”
“姐姐好。”
迅速迎过来的人其实温和有度,但社恐的俞韵愣了一瞬,还是礼貌的打着招呼,不由自主往谢瑾背后撤了一步。
裴诗青神态不变,仿佛没看到一般,却自然的放慢了脚步,转而催促谢瑾快些开门去。
简单的指纹锁被按下,热到要发狂的裴诗青率先进门去开空调,顺手把俞韵也拉入了玄关。
忽然,门外的谢瑾又转身拍拍两只仅有脚踝高的石狮子,在俞韵的注视下,以资本家的态度教育道:
“好好珍惜这份工作,你不干有的是人想干。”
俞韵转身就把门带上了。
这门当然拦不住谢瑾,他顺便把裴诗青撂在门外的几个小西瓜提进屋,一抬眼就见俞韵还在门边,正倚墙靠着。
他眯着眼思考,发现她比自己还要没什么活力,站着就总爱靠在哪,承重的一般都是右脚。
“欢迎我呢?那你得鼓掌啊,小石狮子。”
闻言,俞韵敷衍的化身小海豹,给他大力拍了两下,又问自己什么时候能给门口那俩童工替换下来。
谢瑾没答话,从柜子拿了两双一次性的拖鞋出来,顺势蹲下捉住俞韵往后缩的脚,给她解开了鞋带。
其实他更希望能把卧室里的抱枕替换掉,但这种想法不能说。
放在心里,叫爱慕者的梦想;真说出来,叫值得抡圆了给一巴掌。
谢小流氓给俞韵换好了拖鞋,还顺便借此按了按她的脚踝,左边比右边略微浮肿一点,摸着像是有积液。
方才进门时他就猜测,夏封之前提到的旧伤,大概率是在俞韵的左膝或者左脚踝,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个了。
随后,他推着她坐到沙发上,递过扶手旁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在准备去切西瓜之前又突然回身。
“这是俞韵,裴女士你……温柔点。”
“好的,已为您转接裴诗青温柔版。”
今天穿着一身黑,裴诗青从办公室一路走过来都快中暑了。
她好不容易凉快下来,此刻正悠然自得站在空调前面吹,只活跃了下气氛,不打算再贸然和俞韵搭话。
这小姑娘接触被动,还是等着谢瑾在场比较合适。
切成两半的西瓜摆在案台上,一半完整,一半被挖空,谢瑾拿出冰格,把挖出的果肉和冰球混合均匀,重新倒回那半个西瓜里。
因为裴诗青的插科打诨笑了下,也因为窝在沙发里足够有安全感,俞韵在厨房的轻响中渐渐脱离拘束,放松了下来。
她懒洋洋的团在一旁,情绪不复来时那么兴奋高涨,多了些事不关己的疏离。
等谢瑾忙活完,把西瓜放在茶几上时,抬眼一瞥险些心脏停跳。
因为长久的仰望和深藏的卑微,他上次回来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俞韵会坐在他的客厅里。
他有两周没回来过了,而文集册带到学校担心找不到,所以上次看完后还是放回了客厅的格子柜里。
可粉色封皮与黑色背景格格不入。
文集册带着谢瑾那些隐秘又疯狂的心思,此刻正安静又显眼的,躺在俞韵抬头就会注意到的角度。
俞韵动了动。
顾不得许多,谢瑾当机立断,侧身挡在了她和柜子之间。
如此几秒过后,见她看书正入神,谢瑾才装作不经意的回身,拿过文集册旁边装饰用的杂志,把封面盖了个严严实实。
危机解除,他背对着俞韵暗暗松了口气,紧张到几乎耸起的肩膀也跟着放下。
殊不知俞韵眼睛盯着手中书籍的字体慢慢滑动,页面纸张却已经几分钟都没有翻过了。
本就是受人之托来认识俞韵,裴诗青观察的细致,正巧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上午谢瑾发消息给她,让她先从侧面大致了解俞韵的情况。毕竟不是主动咨询,第一次见面不适合太多的询问,不如先建立起舒适的关系。
然而没想到,在此之前,她居然站在上帝视角先看懂了支线故事的走向。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两个人抱着西瓜。
不喜甜食的人连西瓜都不想吃,只拿着冰水慢悠悠的喝。
“呀,谢瑾真贴心,知道姐姐肠胃不好,没放冰块。”
“……懒的给你挖。”
“闭嘴,臭弟弟,不必这么诚实。”
裴诗青翻个白眼,谢瑾笑了下没再接茬儿,视线扫过一圈又静静的起身。
小西瓜不大但也有几斤了,俞韵单手拿着一半难免会累。他把自己背后的靠垫放在了她腿上,刚好支撑住她的手。
因为是喜欢的人,谢瑾给俞韵的西瓜冰都明显精致用心。外皮拿纸擦干,水果叉还是粉色带着吊坠的。
与此不同,给裴诗青的则颇为随性洒脱,一个普通勺子歪着立在瓜皮边,两相对比显得切瓜的人像个瓜皮。
要不是他专门一人一个的递过来,俞韵也许会出于不好意思的缘故主动拿后者。
这些年,谢瑾和裴家关系称得上客气,和裴家姐弟俩的关系倒是不错。但客观来说,依旧尊重有余、亲切不足。
裴诗青很清楚,他太独立、太拒人之外,并非在意利益相关的牵扯,而是仿佛人与人之间只剩下了“我对你有没有用”的衡量。
与对心上人自发的细致入微不同,谢瑾对她这个姐姐一直是展现的尽可能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只讲得出好。
现在他能对自己多一些少年人对待朋友或姐姐的肆无忌惮,反而让她倍感欣慰。
窝在独立沙发里的俞韵认真吃着瓜,但裴诗青却觉得此刻的她有些过分专心了。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置在食物上,目光紧随餐具又略显空洞,这种行为不仅是专注,更是情绪内观时,对外界的逃避。
裴诗青早已知会过谢瑾,让他记得放点音乐缓和气氛。
而从上午挂断电话犹豫到五分钟前,他左右互搏了半天,还是选择了那首《California》。
这是谢瑾第一次认清自己感情那天,俞韵在台上唱的歌。彼时他难以置信,在她的注视下跑出那间阶梯教室,却又忍不住倚在门外听完。
前奏几个音节响起,俞韵突然抬眼。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出现了问题,也知道这一点会被旁边的那位姐姐捕捉到。
但好在纠结只有些许,对谢瑾产生的期待,让她不由自主的释然。
曾经迫切的想要谁来关注一下她的心理,遍寻不得。而今她彻底没有了自救的需求,却有人努力寻找机会想要救她。
只是没想到,不是父母,也不是老师。
是位记忆中称得上冷淡的故人。
“刚才可热坏我了,早上我把车钥匙落在车里了,到中午用车的时候才发现。果然脑子最好用的时候全在上学。”
裴诗青趁着俞韵注意力相对集中,适时抛出问题。
“我都开始忘事了,你们呢,你们年轻人平常会吗?”
俞韵知道,这问题是试探着抛向她的,可惜她刚想接,心跳却毫无预兆的不规律起来。
这感觉不算陌生,只需要保持静止几秒就好。果然还没等谢瑾走到她身边,就已经平复了下来,她摆摆手说自己只是中午吃撑了。
谢瑾撑着沙发俯身看她,眼睛比平常大了许多,紧张和关切清晰的展现在脸上。
在裴诗青的眼神指示下坐回去,谢瑾有些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继续搭话题:“我才不会,俞韵你呢?”
“我会。”
她回答很快,也无需这两人继续一唱一和的引导,就清楚自己该说哪些以供裴诗青来判断。
“有次我坐在了别人的位子上,认为那就是我的座位,哪怕桌洞里并没有我的东西。过了很久我才像梦游醒了,想起那是我几个月前的座位,但还是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坐哪。这种问题问别人可太惊悚了,最后我跑到教室后面看了半天,顺着笔袋找到的。”
“还有前几天,我在学校附近遇到了小学同学。她长的和我初中同学有点像,我对着她喊了半天初中同学的名字,还问人家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她问我是不是没睡醒,哈哈哈哈哈……”
客厅里,拉娜·德雷慵懒而颓靡的声线从音响中传来,依旧富于宿命感。
俞韵笑着笑着,忽而有些怅然。
曲调如昨,她却真的很久没有听过了。
为什么是一次性拖鞋?
因为不是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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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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